天刚亮,雨还没停。陈砚站在茶馆对面的屋檐下,手里攥着那块染血的军装残片,湿布贴着掌心,像一块冷却的铁。他没打伞,任雨水顺着帽檐滑进衣领,脖颈发凉。巷口那串脚印早己被冲散,可顾长鸣转身时鼻烟壶底闪过的“寒山”二字,却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。
他抬手,把银簪从袖口抽出半寸,指尖蹭过簪尖刻痕——那是五年前“银狐案”后,组织给他换的新标记。不是为了防敌,是为了防自己。有些记忆,碰一下就会疼得站不稳。
茶馆的门开了。老周佝偻着背走出来,手里提着一把铜壶,壶嘴滴着水。他站在门口,没扫地,也没挂幌子,只是抬头看了看天,又低头看了看脚前那块青石板。他的右手套着半截鹿皮手套,手指微微发抖,轻轻抚过壶柄,留下三道湿痕。
陈砚动了。
他穿过马路,推门进去。茶馆里没人,只有水汽从灶台漫上来,糊了窗。他坐在靠窗的老位置,把残片塞进长衫内袋,拍了拍灰。
“来壶沱茶。”他说。
老周没应声,只把铜壶搁在炉上。火苗舔着壶底,发出轻微的噼啪声。他转身去取茶碗,动作迟缓,像是关节生锈。那只空着的左手,在桌沿轻轻敲了三下。
短,长,长。
陈砚没动。那是他昨夜在巷子里用银簪敲锁的节奏。老周听见了?还是……被人教的?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。翡翠扳指在昏光下泛着青,像块冻住的玉。他慢慢把它摘下来,放在桌上,又推到碗沿边。
老周端茶过来,手抖得厉害,茶水洒了一桌。他放下碗,转身要走,陈砚忽然伸手,用扳指轻轻一划,碗沿登时裂开一道细口,血珠顺着瓷缝渗出来,滴进茶里。
老周脚步顿住。
他没回头,可陈砚看见他右手猛地攥紧,鹿皮手套下的指节凸起,像要撕裂皮肉。三秒后,他抬起手,在桌上拍了三下。
啪,啪,啪。
不是节奏,是力道。每一记都像砸在骨头上的闷响。
陈砚盯着那三声咳——不是咳嗽,是警报。老周从不拍桌,除非是“玉”级危讯,全网断联,即刻焚档。
他没动茶碗,只把扳指重新戴回左手小指,慢慢捻了捻。
茶馆外,雨声忽然小了。风卷着湿气从门缝钻进来,吹动墙角那幅褪色的川剧脸谱。陈砚听见后厨有动静,是倒水声,还有裙摆擦过门槛的窸窣。
沈青禾来了。
她没穿卖花女的蓝布裙,换了件素色斜襟衫,手里提着个竹篮,里面几枝白菊,湿漉漉的。她站在门口,朝陈砚笑了笑,眼尾一道桃花纹,可那笑没到眼底。
“周伯,昨儿的花没卖完,我给您换新的。”她说着,走到灶台边,把花插进粗瓷瓶。
老周嗯了一声,没回头。他正低头摆弄茶壶,手还在抖。
沈青禾不动声色地靠近茶桌,顺手给陈砚的碗续水。热水冲进碗里,她眼角一跳——茶面浮着一点银光,极小,像鱼鳞,可不会是茶叶。
她指尖一勾,借倒水之势把碗转了半圈,那东西沉下去了。她不动声色,把空壶拎去后厨。
灶台边没人。她迅速掀开壶盖,把茶水倒进陶盆,指尖一抹碗底——黏,滑,带着金属腥气。她借着水汽遮掩,从裙摆暗袋摸出铜纽扣,轻轻一旋,扣面弹开,露出微型胶卷槽。
她把碗底那片银光抠出来,塞进槽里,扣紧。
是相机。微型的,镜头只有米粒大,藏在茶碗釉层下。她指尖一颤——这种工艺,只有军统技术科能做。
她把铜纽扣塞回暗袋,正要转身,忽然闻到一股味。
苦杏仁。
她喉咙一紧,猛地捂住嘴,硬生生把咳嗽压下去。额头沁出冷汗,指甲掐进掌心。三年前洋糖果的味道,像毒蛇顺着鼻腔爬进肺里。她靠在灶台边,喘了两口气,才稳住。
她抬头,看见茶壶柄上那三道湿痕,还没干。她伸手摸了摸,是汗,不是水。
老周出汗了。可这屋里并不热。
她端着空壶出去,路过陈砚桌边时,指尖在篮沿轻轻一弹——三下,短长长。
陈砚看见了。他没抬头,只把茶碗推到桌角,让那道血痕正对着门口的光。
沈青禾点头,走出去。
陈砚坐在原地,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三下。老周听见了,转身去拿新茶壶,手抖得更厉害。他倒水时,壶嘴偏了,热水泼在手背上,他却像没感觉。
陈砚忽然开口:“周伯,这茶,怎么有股药味?”
老周一顿。
“江防司令部的人前天来过,说要查防疫,往井里撒了粉。”他声音哑,“说是防霍乱。”
陈砚没接话。他知道那不是防疫粉。是镇定剂,混在饮水里,能让人反应迟钝,记忆模糊。老周倒茶失控,多摆碗筷,癫痫前兆——不是病发,是被控。
他低头看茶。水面映出他自己的脸,苍白,眼底发青。他忽然伸手,把整碗茶泼在地上。
茶水溅开,一片银光在湿地上闪了半秒,又被水淹了。
老周猛地抬头,眼神浑浊里透出一丝清明,像快熄的火苗突然跳了一下。
陈砚看着他,慢慢从内袋掏出那块血衣襟,摊在桌上。
“这布,您认得吗?”
老周盯着那布,喉结动了动。他抬起手,想碰,又缩回。最后,他用鹿皮手套的指尖,在桌面上划了三道。
斜,斜,竖。
陈砚瞳孔一缩。是摩斯码:**退**。
不是“救他”,是“退”。
可老周昨夜明明说了“救他”。谍影三重奏:我在重庆当掌柜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,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,谍影三重奏:我在重庆当掌柜最新章节随便看!是谁改了口?还是……他根本没机会说完?
他正要再问,茶馆门帘一掀,一阵风卷进来。
顾长鸣站在门口。
他没打伞,金丝眼镜上沾着水珠,镜腿在光下泛着冷。他摘下眼镜,用丝帕擦了擦,慢条斯理地重新戴上。左手虎口那道月牙疤,在湿光里像一道陈年的裂口。
“好雨。”他说,声音像磨过的刀,“适合听评书。”
他走到角落的空桌坐下,把鼻烟壶放在桌上,壶底朝上。陈砚看得清楚——“寒山”二字刻得极深,像是被人一遍遍过。
老周僵在原地。
顾长鸣没看他,只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纸,展开,是张戏单。他指着《火烧红莲寺》,说:“今儿这出,我等了三天。”
陈砚没动。他知道这不是听书,是点将。每周西,顾长鸣来听评书,茶钱压碗底,是行动信号。可今天是周三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。翡翠扳指压着袖口,银簪在掌心发烫。
顾长鸣忽然抬头,看向陈砚:“陈掌柜,听说你那绸缎庄新到了一批素缎?”
陈砚抬眼:“您消息灵通。”
“不是消息灵通。”顾长鸣笑了,“是有人告诉我,那布背面,压过不该压的东西。”
陈砚没接话。他知道对方在试探——素缎压胶卷的事,只有内部人知道。
他缓缓把血衣襟收进内袋,手指在布角了一下——那里,还卡着那粒银灰色的轴承刮片。
顾长鸣站起身,走到茶桌边,拿起鼻烟壶,轻轻一拧。壶盖打开时,一股极淡的苦杏仁味飘出来。
沈青禾在门外,猛地捂住嘴,指甲掐进唇角。
顾长鸣没察觉,把壶放回桌上,壶底“寒山”二字正对着陈砚。
“茶凉了。”他说,“该换一壶。”
他转身要走,经过老周时,忽然停下。他伸手,轻轻拍了拍老周的肩。
老周身体一僵。
顾长鸣低声道:“周老板,您这茶,喝得太急了。”
说完,他走出去,背影消失在雨幕里。
茶馆里死寂。
陈砚坐在原地,手指在碗沿轻轻一划,血痕又裂开一分。他抬头,看向老周。
老周站在灶台边,右手紧紧攥着茶壶,鹿皮手套下的指节发白。他忽然抬起手,在桌上拍了三下。
啪,啪,啪。
三声咳。
陈砚猛地站起,银簪滑到掌心。他知道,这不是警报了。
是诀别。
老周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,像被什么堵住。他张了张嘴,却没出声,只是抬起手,颤抖着指向后院梨树。
陈砚懂了。
他转身要走,老周忽然又咳了一声,这次是真咳,撕心裂肺,整个人往前栽。陈砚冲上去扶住他,手探进他后颈——皮肤滚烫,脉搏乱得像打鼓。
老周嘴里吐出几个字:“……喝……沱茶……”
陈砚立刻松开他,冲向灶台,抓起那壶刚烧开的沱茶,倒进碗里。老周挣扎着要喝,手抖得厉害,茶洒了一地。
陈砚扶着他,一口一口喂进去。
老周喝完,喘了几口气,眼神终于稳了些。他抬起手,用鹿皮手套的指尖,在陈砚手背上写了三个字。
**灯下黑**。
陈砚一震。
那不是组织暗语。是七年前,一个“算命瞎子”在沈青禾手心写过的字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门外。
沈青禾正站在梨树下,手里捏着那枚铜纽扣,指尖在扣面轻轻。她抬头,望向茶馆,眼神清亮,像穿透了雨幕。
陈砚忽然明白。
老周不是要他逃。
是要他信。
他转身,从内袋掏出那粒轴承刮片,放在老周掌心,合上他的手。
“我懂了。”他说。
老周闭上眼,喉咙里又滚出一声咳。
陈砚走出茶馆,雨水打在脸上,冷得刺骨。他没回头,可他知道,老周一定在看着他。
他走到巷口,停下。
沈青禾从梨树下走来,发梢滴水,手里攥着铜纽扣。她把扣子递给他,声音压得极低:“相机里有影像——顾长鸣昨夜来过,他往茶壶里滴了东西。”
陈砚接过扣子,指尖摸到内槽的胶卷,冰冷。
“还有,”沈青禾咬了咬唇,“那味道……是氰化物衍生物。他想毒杀老周,但剂量不够,只够让人失控。”
陈砚没说话。他知道顾长鸣不是要杀老周。
是要控制他,用他当饵,钓出整个网。
他抬头看天。雨小了,云层裂开一道缝,透出灰白的光。
他把铜纽扣塞进袖口,银簪在掌心转了一圈,插回原位。
“走。”他说。
沈青禾跟上。两人一前一后,走进巷子深处。
茶馆里,老周独自坐在灶台边,手里捧着那壶剩下的沱茶。他慢慢喝着,一口,一口,像在吞咽某种秘密。
壶底,那片泡发的梨花,静静沉在茶汤里,边缘开始泛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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