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了,巷子像被洗过一遍,青石板泛着幽光。陈砚走在前头,步子不快,但每一步都踩得稳。沈青禾跟在后面半步,手里还攥着那枚铜纽扣,指尖能感觉到槽里胶卷的棱角。她没说话,可心里清楚,刚才茶馆里那一幕不是结束——是有人在布网,而他们得抢在网收拢前,把线头一根根剪断。
她抬头看了看天。云层裂开一道口子,透出灰白的光,照在陈砚的肩上。他深灰色长衫的领口别着三根银簪,其中一根微微歪了,像是刚才在茶馆里动过手。她记得那动作:银簪滑出半寸,又收回去,像蛇缩回洞。
两人拐出巷口,朝天门的方向传来汽笛声。码头醒了。
沈青禾忽然停下:“我去停尸房。”
陈砚没回头,只问:“什么时候?”
“现在。”她说,“白露死了,铜铃少了一个。军统慌,顾长鸣就会乱。这时候送花,没人会拦一个哭姐姐的卖花女。”
陈砚终于转身。他盯着她看了两秒,目光落在她裙摆暗袋的位置——那里鼓了一小块,是铜纽扣,也是胶卷,也是她三年前就开始藏命的口袋。
“别碰她的手。”他说,“也别让铃铛响。”
她点头,转身走向江岸。风从江面吹来,带着湿腥气,还有隐约的苦杏仁味。她屏住呼吸,加快脚步。
——
老幺正蹲在澡堂后院的水缸边,帽檐压得低,反戴着的鸭舌帽内侧,羊皮卷贴着头皮。他刚搓完一船工的背,汗流进眼睛,火辣辣的。可他不敢擦,怕碰松了缝在帽里的东西。
水汽弥漫,几个穿便衣的男人坐在池边,脚泡在水里,耳朵却竖着。老幺知道他们是军统的探子,专为听船工们讲长江水位、货轮靠岸时间。他低头舀水,一瓢一瓢往自己头上浇,热水混着汗,顺着脖子流进衣领。
体温够了。
他借着舀水的动作,悄悄用指尖帽檐内侧。羊皮卷开始发软,汗渍渗进去,像墨迹在纸上晕开。他闭眼,心里默数:三瓢热水,五次摩擦,七下轻拍。
图案出来了。
不是字,是图——一张手绘的重庆城,细密如蛛网。码头、缆绳、货栈、暗渠,全标着红点。最扎眼的是朝天门到临江门的水道,画了三道虚线,像被人反复描过。他还看见一个标记:罗汉寺后墙,有个小门,门上画着鸢尾花。
老幺猛地睁眼。
这不是交通图,是陷阱图。谁画的?银狐?可这笔迹……熟。
他把帽子扣回头上,压紧。得找陈砚,但现在不能走。池边那几个便衣正朝他看,其中一个伸手进水里,搅了搅,像是在试温度。
老幺咧嘴一笑,端起木盆:“下一位!”
——
沈青禾站在码头警戒线外,竹篮里的白菊沾了露水,沉甸甸的。两名特务拦着,枪口朝下,但眼神凶。
“谁让你来的?”其中一个问。
“我是白姐同乡。”她声音发颤,眼圈红了,“她在军统台里提过我,说我是她表妹……我听说她……就赶来了。”
那特务冷笑:“表妹?她哪有亲戚?”
“她枕头底下有张纸,写着‘阿禾来了给碗饭吃’。”沈青禾抽了抽鼻子,“我叫沈青禾,卖花的,天天在门口转悠,您要不信……可以去问。”
那特务愣了愣,回头和同伴嘀咕两句。白露最近情绪不稳,日记里确实提过“阿禾”。他摆摆手:“进去吧,十分钟,不准碰尸体。”
沈青禾低头走进停尸房。
屋子阴冷,白布盖着一具人形。铜铃挂在墙上的木架上,原本二十西个,现在只剩二十三个。少的那个,据说是被她死死攥在手里,后来……不知去向。
她走到尸体旁,放下花篮,跪下,低声哭起来。眼泪是真的——不是为白露,是为三年前那个在军统地牢里,差点被苦杏仁毒死的小女孩。她摘下一朵白菊,轻轻放在白布上,指尖顺势一拨,花茎裂开一道细缝,里面夹着的紫药水胶卷滑进尸体袖口。
做完这些,她抽身要走,却瞥见白露垂下的右手——指甲缝里有墨迹,是蓝的,像抄密码留下的。她心头一跳,蹲下身,假装整理花篮,实则借裙摆遮掩,从暗袋摸出铜纽扣,旋开槽盖,对着尸体手腕拍下一帧微型影像。
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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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收好纽扣,起身,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。白布下的脸看不清,可她知道,那双曾经敲击密码的手,再也不会响了。
——
陈砚在防空洞外等了两个钟头。
顾长鸣果然来了。他没带随从,独自走进洞口,背影笔首。陈砚贴着岩壁,用银簪轻轻刮过石缝,听回声辨距离。他知道这洞有暗道,通向江底,也通向军统的密报站。
他尾随五十步,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声。
他探头,看见顾长鸣坐在一张铁桌前,手里握着一支钢笔,正在写什么。灯光昏黄,照在他左手虎口的月牙疤上,像一道旧刀口。
陈砚屏住呼吸。
顾长鸣写的不是报告,是一封信。
“……你敲铃的节奏,像极了《申报》第三版的排版间距。左三行,右两列,中间空一格——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穿旗袍的那天……”
陈砚瞳孔一缩。
《申报》排版?那是沈青禾的暗语系统!她用吴语吆喝卖花时,音节长短对应报纸版面结构,专为传递情报设计。这信……是密码?
他再细看,顾长鸣每写一行,就用笔尖在纸上轻点几下,像是在打摩斯码。写完最后一句,他把信折好,放进西装内袋,又从鼻烟壶里倒出一点粉末,撒在桌角。
苦杏仁味。
陈砚立刻后退,贴紧岩壁。他知道这味儿不是毒,是信号——顾长鸣在标记位置,有人会来取。
他摸出轴承刮片,卡进银簪缝隙,轻轻一撬,石壁上一块松动的砖被顶开。他塞进刮片,原路退回。
——
老幺在绸缎庄后院见到了陈砚。
他摘下帽子,把羊皮卷摊在桌上。图还在,墨线清晰。陈砚盯着罗汉寺那个鸢尾花标记,指节发白。
“银狐画的。”他说,“他每月十五去上香,供的是‘爱妻苏婉婉’。可军统档案里,他登记的是单身。”
老幺点头:“这图上的红点,全是咱们最近用过的交通点。他在清网。”
陈砚没说话。他从内袋掏出那张从白露袖口拍下的影像——紫药水显影后,露出半行字:**“铃落处,心死时”**。
沈青禾这时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铜纽扣,脸色发白。
“我拍到了。”她说,“白露指甲缝里的墨,是沈家印坊的特制蓝墨。那家店……三年前就被军统控制了。”
陈砚猛地抬头:“她不是死于情杀。”
“是清理。”沈青禾声音冷了,“她开始怀疑顾长鸣。她抄的每一份电文,都用我的排版格式。她……在学我。”
老幺一拳砸在桌上:“那铃呢?少的那个铃,去哪儿了?”
三人沉默。
陈砚忽然起身,走到货架前,抽出一匹素缎。背面有压痕,和之前发现的一样。他用翡翠扳指边缘轻刮,布料纤维下,浮现出极细的划痕——是字,用针尖压出来的:**“罗汉寺,子时”**。
“银狐在约人。”陈砚说,“用我们的布,传他的令。”
沈青禾盯着那字,忽然道:“顾长鸣写给白露的信,末尾有一行小字——‘铃声断时,我心始安’。”
老幺猛地摸耳朵——右耳耳垂残缺处,开始发烫,像有血在冲。
“要出事。”他说。
陈砚把素缎卷好,塞进内袋。他转身,从长衫领口拔下一根银簪,递给沈青禾。
“你去罗汉寺。”他说,“穿卖花女的裙,带一篮白菊。若有人问你,就说——”
“——‘姐姐,我来送你最后一程’。”沈青禾接过簪子,插进发间。
老幺抓起黄铜烟杆:“我去码头,盯着铃架。要是有人取铃,我就用《茉莉花》哼给他听。”
陈砚点头,自己拿起另一根银簪,插进袖口。
三人分头行动。
夜色渐浓,江风卷着雾,爬上城墙。陈砚站在屋檐下,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铜铃轻响,像是从江底浮上来的。
他抬头,看见一盏孔明灯升起来,摇晃着,飞向罗汉寺方向。
突然,灯灭了。
半空中,那团光像被什么咬断,骤然熄灭。
陈砚眯起眼。
他知道,有人在寺里,等铃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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