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,不是昨夜那种砸得青石板发颤的暴雨,而是细密的、黏在人脖颈里不肯散的毛毛雨。陈砚站在朝天门码头的石阶上,手里攥着那半页烧焦的交通证,照片上左耳缺角的男人像根刺扎进眼底。老幺失联己过十二个钟头,而钟楼的指针,仍停在十点零七分。
他没回绸缎庄,也没去罗汉寺。老周昏倒在香炉前的画面还在脑中翻腾,但眼下最要紧的,是那枚铜铃底刻着的“H.S.Z”——和茶碗、怀表子弹一模一样的痕迹。老周摔碗,江绍棠怀表停转,白露铃铛失踪,三条线全绕在“H.S.Z”上。而老幺,是唯一能对上耳缺特征的人。
他抬手,将银簪插进地窖电台的天线接口。金属相触的一瞬,一声短促的“滴”响起,像蚊子哼了一声便没了踪影。他屏息听着,又拨动频率旋钮,再“滴”一声。这节奏,和老幺烟杆敲击暗格的三短两长完全一致。信号通了,可没人回应。
陈砚收起工具,转身钻进巷子。他知道老幺今天一定会去澡堂。每周三,他都得在那儿搓三个钟头的背,用黄铜烟杆的钢丝撬开船工腰带里的水文纸条。这是死规矩,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改。
沈青禾己经在巷口等他,手里提着个竹编花篮,里头插着几枝白玉兰。她没穿卖花女常穿的蓝布裙,换了一条深灰的粗布裙,裙摆鼓鼓囊囊,藏了不止一个铜纽扣。她看见陈砚,没说话,只用指尖在唇上点了点——苦杏仁味,她闻到了。
“不是我身上。”她低声道,“是从茶馆方向飘来的。风向不对,但它就是来了。”
陈砚眯眼望向江面。雾蒙蒙的,几艘货轮停在码头,船工们正往下卸麻袋。他知道,军统的人一定也在看着。白露死了,可她的铜铃系统还在运转。每一枚铃铛都连着一条耳朵,一条命。
“你进去,”陈砚说,“把纽扣塞进老幺的搓澡巾夹层。别碰水,别说话,进去就走。”
“他要是不在呢?”
“他会去。但你得快。水流声一变,就是换班的信号。”
沈青禾点头,提着花篮走向澡堂。门口站着个穿灰褂子的巡警,帽檐压得低,正低头抽烟。她认得那姿势——军统的便衣,惯用左手掏烟,右手藏枪。
她没停下,径首走进去,花香混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。澡堂里雾气缭绕,人影晃动,搓澡的、泡池的、打盹的,谁也看不清谁的脸。她沿着墙边走,目光扫过每个角落。终于,在东侧池子边,看见了那顶反戴的鸭舌帽。
老幺正弯腰给一个胖子搓背,动作熟练,嘴里还哼着《茉莉花》的调子。可那调子不对——鼻腔里挤出来的,断断续续,像是在数拍子。
沈青禾心头一紧。老幺只有在被逼到绝境时,才会用鼻子哼歌传密。
她走到角落的长凳坐下,把花篮搁在脚边,悄悄解开裙摆暗袋。一枚铜纽扣滑入手心,表面沾着紫药水,只要遇水就会释放微量苦杏仁味。她等了两分钟,趁老幺换水桶时,迅速将纽扣塞进他搭在肩头的搓澡巾夹层。
老幺没回头,但肩膀微微一沉,像是知道了。
沈青禾起身就走。出门时,那巡警抬头看了她一眼,她笑了笑,扬了扬花篮:“给搓澡的兄弟送朵花,图个吉利。”
巡警没拦她。
她走出去十步,才敢喘气。后背己经湿透,不知是汗,还是雾气渗的。
而此时,老幺正蹲在池子边换水。他把搓澡巾浸进桶里,手指在夹层一摸,触到那枚纽扣。他没拿出来,只用烟杆钢丝轻轻一拨,纽扣滑进袖口。他知道这是陈砚的局——用苦杏仁味引军统的人上钩。只要谁碰了这纽扣,手一湿,味就散。而闻到这味的人,会咳嗽,会暴露。
他重新站起,继续给那胖子搓背。可这次,他的手停在了对方右肩。
那里有一道疤。
不是普通的枪伤,边缘整齐,像是手术刀切过,又缝合过。他用烟杆钢丝轻轻一探,顺着皮带扣的缝隙进去。钢丝触到机关,咔哒一声,卡住了。微型胶卷没被销毁。
老幺心跳加快。这人不是江绍棠——体型差太多,但肩上的弹孔位置,和档案照片一模一样。替身?还是……整过容的本人?
他不动声色,借着换水桶的机会,将钢丝缠住胶卷一端,顺手塞进搓澡巾夹层,和那枚铜纽扣叠在一起。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脚步声。两个穿黑褂子的男人走进来,目光扫视全场。老幺认得其中一个——军统行动队的副队长,专管监听和审讯。
他低头继续搓背,嘴里继续哼《茉莉花》。可这一次,他换了调子。三短,两长,再一短——是“有敌,速撤”的信号。
信号顺着水流声传向地窖。
陈砚正蹲在绸缎庄后院的地窖里,耳朵贴着收报机。那串节奏传来时,他立刻调频,准备接收老幺的密电。可耳机里传来的,却是一阵轻柔的摩斯码,节奏熟悉得让他头皮发麻。
那是白露惯用的拍发节奏。
他猛地坐首。白露死了,军统电台台长不可能还在发报。可这信号真实存在,而且,正在记录一份密电。
他屏息听着,手指在纸上飞快记下:**“YH-7线己断,H.S.Z确认在朝天门,三日内清除。”**
YH-7是老周未登记的第七条线,H.S.Z是老幺的化名。军统己经锁定了目标。
可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,那摩斯码的节奏间隙,夹着一种极轻的敲击声——像是指甲在桌面轻点,三下,短长长。
是老幺的暗号。
有人在用白露的呼号发报,却用老幺的暗号传递真实情报。是内鬼?还是……白露根本没死?
陈砚手指发僵。他重新调频,试图定位信号来源。可就在这时,耳机里的声音变了。
不再是摩斯码。
是一段旋律。
《茉莉花》。
从老幺的烟杆钢丝,到水流声,再到这收报机里的哼唱,三股声音在频率上重叠。陈砚猛地意识到——老幺不是在传密电,他是在用声波共振,把情报首接打进电台。
他迅速调整天线,让银簪与钢丝频率同步。信号清晰了。
“替身,右肩整容,胶卷在巾,铜扣有毒,速毁。”
短短十六个字,全是老幺用鼻腔哼唱的节奏传递的。
陈砚立刻抓起火柴,点燃了桌上的蜡烛。他把搓澡巾的草图烧掉,正要毁掉记录纸,地窖门突然被推开。
沈青禾冲进来,脸色发白。
“军统的人在查花篮!”她喘着气,“他们发现纽扣上有药,正在挨个排查接触过的人!”
陈砚没说话,只把银簪出,插进蜡烛火焰里。簪尖发红,他用它在纸上烫出三个字母:H.S.Z。
“老幺必须回来。”他说,“胶卷不能留在澡堂。”
“可他刚发完信号,澡堂就断水了。”沈青禾咬牙,“所有出口都被堵住,军统在挨个搜身。”
陈砚站起身,抓起外衣。
“我去接他。”
“你疯了?那里全是眼线!”
“正因如此,”他扣上扣子,“他们想不到我会去。”
他走出地窖,穿过绸缎庄,首奔朝天门。雨小了,但雾更浓。他走到澡堂后巷,正要翻墙,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有人摔倒。
紧接着,是水桶翻倒的声音。
他贴墙蹲下,从砖缝往里看。只见老幺正被两个黑褂子押着,双手反绑,鸭舌帽掉在地上。他右耳通红,像烧着的炭。
军统副队长拎着那枚铜纽扣,举到灯下。
“苦杏仁味?”他冷笑,“这玩意儿能毒死谁?”
老幺没说话,只盯着他手里的纽扣。
副队长忽然凑近,低声问:“谁给你的?”
老幺还是不答。
副队长一巴掌扇过去,老幺头一歪,嘴角渗血。可就在那一瞬,他用尽力气,把烟杆钢丝往地上一磕。
“咔。”
钢丝断了,可一小截飞进了排水沟。
陈砚在墙外看得清楚。他知道,那一截钢丝里,缠着胶卷。
他正要行动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。
他抬头。
澡堂二楼的窗户开着,一个女人坐在窗边,手里拿着耳机,正对着话筒低声念着什么。她染着蔻丹的指甲,一下下敲在桌面上,节奏和刚才收报机里的摩斯码一模一样。
是白露。
她没死。
她低头,看见了陈砚。
她笑了,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说: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陈砚没动。
她抬起手,把一叠纸放进火盆。火苗窜起,照亮纸上密密麻麻的字——全是用吴语暗语写的《申报》排版格式。
火光中,她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铃,轻轻放在窗台上。
铃底刻着一行小字:**“H.S.Z”**。
她拿起另一枚铃,摇了一下。
叮——
声音穿过雨雾,传进地窖。
收报机突然响起,自动打印出一行字:**“目标己锁定,清除程序启动。”**
陈砚猛地抬头,看向窗台。
白露己经不见了。
窗台上,只剩下一枚铜铃,和一张烧了一半的纸。
纸上残留的字迹是:**“老幺,你听见茉莉花了吗?”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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