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没停,只是从泼水似的浇头,变成了细针扎脸的阴湿。陈砚把那个“带疤痕的男人”塞进巷子尽头的柴房时,对方的怀表链子磕在门框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陈砚没去扶,只盯着那三枚子弹——其中一枚,刻着西个小字:“火种叛徒”。
男人喘着粗气,右肩的伤疤被雨水泡得发白,像一块旧布补丁。他没解释,只把怀表塞进陈砚手里,表盖一弹开,里面没有指针,只有一张微型胶卷,压在玻璃下。
陈砚没看。他把表合上,揣进内袋,顺手摸了摸左手指间的翡翠扳指。湿冷的玉贴着皮肤,像块冰。
“你不是江绍棠。”他说。
男人咧了咧嘴,牙缝里漏风:“那你说我是谁?”
陈砚没答。他蹲下身,从对方湿透的袖口扯出半截发黄的绸缎,边缘有弹孔,纹路和老周茶馆后院晾着的旧旗残片一模一样。三年前,那面旗子挂在梨树上,每逢清明就换一次,说是祭风,其实是掩护鸽子归巢。
他指尖一紧。
这人认识老周,而且是旧部。
“苏婉婉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男人喉咙动了一下,瞳孔缩了缩,像被针扎了一下。他没否认,反而问:“你见过她的牌位?”
陈砚没接话。他站起身,走到墙角,从砖缝里抠出半截火柴,划亮,凑近那块绸缎。火焰跳了一下,照出布角一个极小的绣痕——一朵鸢尾花。
银狐的标记。
他把火柴吹灭,扔在地上。火光熄的瞬间,男人右耳缺角的轮廓在黑暗里一闪而过。
陈砚没动声色。他解下外衣搭在对方肩上,借着俯身的姿势,左手扳指轻轻搭上男人手腕。三息之间,脉搏乱了半拍,不是因为伤,是因为“苏婉婉”这三个字。
他在撒谎,但又不是全骗。
陈砚首起身,走到门口,把门闩插上。外面雨声稠得像浆糊,电台信号早断了,他没法联系老周。也不能联系。老周昨夜昏倒在罗汉寺香炉前,手里攥着半页烧焦的交通证,嘴里念着“H.S.Z”,像在哭。
他现在只能靠自己。
柴房外,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咳嗽——三短,两长,再一短。是老周的接头暗号。
陈砚没开门。他知道不是老周。老周咳嗽从来不会断拍,更不会在雨夜里走错节奏。
他靠墙站着,听着那咳嗽声远去,才转身盯着男人:“你说你是来交接的,可你连‘火种’的接头切口都说不出。你到底是谁?寒山?还是军统的饵?”
男人咧嘴笑了,血从嘴角流下来:“你要是不信我,就不会把我带回来。”
陈砚没反驳。他从腰间抽出一根银簪,插进墙角的砖缝,轻轻一撬。砖松了,他伸手进去,摸出个铁皮盒。打开,里面是半块烧焦的账本——正是绸缎庄那本缺页的。
他翻到一页,用簪尖在纸上划了三道。
男人盯着那三道痕,忽然说:“老周每次喝完沱茶,会在碗底划一道。七道,七条线,七个人死了。”
陈砚抬眼。
“你去过茶馆。”
“我去过。”男人咳了一声,“三年前,他摔碗那天,我在后院。你输棋那天,我也在。”
陈砚心头一震。
那盘棋,是他故意输的。棋子敲碗沿的节奏,是叛徒的识别码。而那天,茶馆角落坐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,帽檐压得低,右手戴半截手套。
就是眼前这人。
他没再说话,只把铁皮盒收好,转身推开门。
雨小了些,巷口的煤油灯在风里晃,照出一个人影——老周的伙计阿炳,正抱着一捆柴站在那儿,袖口遮着后颈的蝶形胎记。
“陈哥……”阿炳声音发抖,“老周让我送柴来,说……说今晚风大。”
陈砚盯着他。阿炳从不送柴,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冒雨跑腿。
“老周呢?”他问。
“在……在熬茶。”阿炳低头,“整壶的沱茶,快见底了。”
陈砚懂了。老周喝整壶沱茶,是怕癫痫发作。他要动手了。
他接过柴,把阿炳推出巷子:“回去,别回头。”
阿炳走了几步,忽然回头:“陈哥,灶灰……灶灰里有东西。”
陈砚没应。他关上门,把柴堆在墙角。男人己经靠在墙边睡着了,呼吸沉,但手指还在抖。
他蹲下,从柴堆底下摸出一台手摇发报机,接上电池。信号还是断的。他试了三次,耳机里只有电流的嘶嘶声。
他放下耳机,走到窗边。窗外,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在屋檐,腿上绑着块绸缎残片,边缘有弹孔,和男人袖口那块一模一样。
他伸手去抓,鸽子飞了,残片飘进窗台,正好落在男人脚边。
陈砚弯腰捡起,正要细看,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咳嗽——三声短咳,和老周弟弟哮喘的节奏一模一样。
他猛地抬头。
巷口站着老周,右手戴半截鹿皮手套,手里拎着个空茶壶。他没穿长衫,只披了件旧棉袄,脸上全是汗,像是刚跑完长路。
陈砚开门出去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
老周没答,只把茶壶递给他。壶底朝上,倒出一点残渣,还有半片烧焦的纸。
陈砚捡起来,借着灯看——纸上是几个字:“银狐,右耳缺角。”
他抬头:“阿炳说灶灰里有东西。”
老周点头:“他画的。刚画完,就被军统的人拖走了。”
陈砚心一沉:“人呢?”
“死了。”老周声音哑,“毒针,从后颈进去的。我赶到时,他还在灶台边,手指在灰里画着……右耳缺角。”
陈砚捏紧那半片纸。阿炳用命留下的线索,和男人右耳的缺角,对上了。
他转身回柴房,一脚踹开门。
男人还靠在墙边,但右手己经摸到了怀表链,三枚子弹捏在手里,其中一枚,正对准自己心口。
“别动。”陈砚喝道。
男人笑了:“你要杀我,现在就是机会。我死了,‘火种’就少一个叛徒。”
陈砚没动。他盯着那枚刻着“火种叛徒”的子弹,忽然问:“你为什么不去找老周?”
“我去了。”男人低声道,“三年前,他摔碗那天,我就在后院。他没认我,我也不能认他。银狐在茶馆有眼线。”
陈砚眯眼:“那你现在为什么来找我?”
“因为阿炳死了。”男人声音沉下去,“他画出右耳缺角,说明银狐就在我们中间。而你,是唯一能碰扳指的人。”
陈砚心头一震。
翡翠扳指是“玉”级身份,只有南方局特科重建者才能授予。老周能给,但老周从没说过谁是“玉”。
他盯着男人:“你到底是谁?”
男人没答。他抬起左手,缓缓卷起袖子——虎口处,一道月牙形的疤,在昏光下泛着青。
陈砚呼吸一滞。
那疤,是狼抓的。七岁,红军儿童团,被野狼扑倒,咬在手心,留下月牙印。
档案里写过。
“寒山”。
他还没来得及反应,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枪响。
两人同时扑向墙角。陈砚从砖缝抽出银簪,顶在男人喉结上:“别动。”
男人没动,只抬头看着他:“信我一次,或者,杀了我。”
陈砚没动簪子。他听着外面的动静——脚步声杂乱,但不是军统的皮靴,是布鞋,很多双,从巷口涌来。
是袍哥的人。
他忽然想起,男人的黄铜烟杆底部,刻着袍哥暗号。
他松了松手,低声道:“你是寒山?”
男人闭上眼:“我是。”
陈砚收簪,转身走到窗边。白鸽又飞了回来,落在屋檐,腿上的绸缎残片被风吹起,露出背面一行小字——用紫药水写的,是沈青禾的笔迹:“胶卷在巾,速取。”
他心头一紧。老幺的搓澡巾。
他回头:“寒山,你得活着。但现在,你得装死。”
寒山睁开眼:“怎么装?”
陈砚从怀里掏出那半页烧焦的交通证,塞进他手里:“咬住它。等我回来。”
他翻窗而出,冲进雨里。
巷口,袍哥的人己经和军统交上了火。子弹打在墙上,溅起火星。陈砚贴着墙根跑,手里攥着银簪,脑子里全是那行紫药水字。
胶卷在巾。
老幺的搓澡巾还在澡堂。
他刚拐过街角,忽然看见临江门茶馆的灯还亮着。
顾长鸣坐在靠窗的位置,手里捏着一支雪茄,烟灰堆得老高。他没抽,只是用雪茄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,节奏是摩斯码——“H.S.Z”。
陈砚贴在对面屋檐下,看着顾长鸣忽然把雪茄摁灭,从灰烬里挑出一点东西——一粒比米粒还小的胶卷。
他用镊子夹起,放进灯下。
画面是一双手,正在缝合伤口。针线穿过皮肉,血珠渗出。镜头特写,是林望舒的脸。
顾长鸣盯着那画面,手指发抖。他镜腿的毒针己经上膛,但他没动。他盯着林望舒的手,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。
陈砚认得那眼神。
那是创伤。
他正要退走,忽然听见茶馆后院传来一声咳嗽——三声短咳,和老周的一模一样。
他猛地回头。
后院梨树下,老周正蹲着,手里拿着半具骸骨,左手戴着和陈砚同款的翡翠扳指。他抬头,看向陈砚,嘴唇动了动。
陈砚没听清。
老周举起那具骸骨,把扳指对准月光。
陈砚忽然明白了。
那不是老周的亡妻。
那是“火种”的第七条线。
他转身要走,忽然听见顾长鸣在茶馆里笑了。
笑声很低,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。
他唱起了《松花江上》。
陈砚停住脚。
他知道,顾长鸣每次行动前,都会唱这首歌。
他摸出银簪,插进发报机天线。
信号通了。
他按下键,打出一行字:“胶卷在巾,速取。”
发报机“滴”了一声。
他抬头,看见顾长鸣从茶馆窗户望出来,手里拿着那粒胶卷,轻轻一吹。
胶卷飘进风里,像一粒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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