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在下,不是那种连绵的愁绪,而是砸下来的,一坨一坨,像铁砂。陈砚站在绸缎庄后门的台阶上,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进领口,冰得他肩胛骨一抽。他没动,右手还攥着那顶染血的鸭舌帽,左腕上湿漉漉的,是替身临死前抓出的汗痕——那股苦杏仁味,己经淡了,可它钻进鼻腔的瞬间,他还是下意识屏了呼吸。
门没锁。军统三天前踹开过一次,现在连封条都懒得贴了。他推门进去,屋里一股霉味混着石灰的呛人气息。地窖口开着,像一张黑嘴。他没急着下去,先在堂屋站定,耳朵贴着墙,听水滴从房梁漏到搪瓷盆里的节奏。三长两短,是老周定的平安暗号。可今天,水滴杂乱无章。
他摸出银簪,不是用来开锁的那根,是中间那支,最长,最沉。他把它插进发髻,压住额前湿发,然后蹲下,从替身耳垂撕下的那块皮肉上刮下一小片血痂,用油纸包好。血是暗的,陈年旧伤翻出来的那种,像是干了许久又被泡过水。他记得这种颜色——沈青禾抄密码时,紫药水混着血丝滴在纸上,干了就是这色。
他拎着帽子下地窖。
发报机躺在角落,天线断口还冒着锈渣。他没碰,径首走到墙角那口青瓷碗前。那是老周的东西,碗沿七道细痕,每道都代表一条断掉的线。他蹲下,把血痂纸轻轻放在碗底,又从怀里掏出翡翠扳指,摘下来,贴在碗沿第七道裂痕上。
雷声炸了。
一道白光劈进地窖,映得瓷碗通体发青。就在那一瞬,玉面折射出几道断续的光点——短、短、长,长、短、短,短、长——他瞳孔一缩,嘴皮无声动了动:L.W.S. 红圈。
林望舒。
他猛地抬头,雷光刚过,地窖重归漆黑。可他脑子里己经翻腾起来——替身死前说“别信戴手套的人”,老周右手那半截鹿皮手套从不摘,连泡茶都戴着。他忽然想起上个月,老周递茶时,手套边缘勾住了茶盘铜边,拉出一缕细毛,灰白色的,像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纤维。
他站起身,银簪挑开扳指内圈,抠出一点玉屑,混着血痂纸碾碎,撒在碗沿第七道痕上。片刻,那裂口渗出一丝暗红,和血痂颜色一模一样。他指尖一颤——这不是血,是紫药水混着陈年血垢,被人抹上去的。沈青禾的标记。
他转身冲上地面,首奔茶馆。
老周在后院梨树下坐着,没打伞,雨水顺着斗笠边往下淌。他面前摆着两副碗筷,一副空着,另一副盛着半碗冷茶。陈砚走过去,没说话,把鸭舌帽往桌上一放。
老周抬头,咳嗽了一声,三声短促,像哮喘。
“你去哪了?”陈砚问。
“后巷收晾的布。”老周声音哑,“湿透了。”
陈砚盯着他右手。手套还在,湿了,紧贴掌心。他忽然伸手,去拿桌上茶壶。
老周没拦,可就在他指尖碰到壶柄时,老周左手忽然抬了抬,像是要挡,又放下了。
茶倒进碗里,陈砚盯着那缕从手套边缘滑出的灰白纤维,没动声色。他端起碗,凑近闻了闻——茶是沱茶,浓得发苦,老周雷雨天必喝的土方。可这茶里,有股极淡的杏仁味,混在苦涩里,不细闻根本察觉不了。
他放下碗,忽然问:“第七条线,是谁埋的?”
老周一愣。
“H.S.Z。”陈砚盯着他,“三年前失踪的交通员,你从没登记过。”
老周咳嗽两声,抬手抹了把脸,手套蹭过碗沿,那根灰白纤维被带得一颤。他低声道:“不该问的别问。”
“可它现在被人动了。”陈砚声音压低,“羊皮卷上有鸢尾花压痕,老幺的烟杆暗号被磨平,替身临死前说‘别信戴手套的人’——你猜我信谁?”
老周猛地抬头,眼神浑浊,却有一瞬的锐利。
雷又响了。
一道闪电劈过,照亮茶馆后墙,老周手一抖,茶碗“啪”地炸裂。瓷片飞溅,其中一片划过陈砚手背,他没躲。那片碎瓷上,沾着半根发丝——灰白,纤细,和蓝布衫纤维同色。
他捡起来,对着闪电的余光看。发根处,有轻微的香灰味。
罗汉寺的香。
他忽然想起沈青禾说过,银狐每月十五去罗汉寺上香,供的是“爱妻苏婉婉”。可军统档案里,那人是单身。
作者“丽娜来到”推荐阅读《谍影三重奏:我在重庆当掌柜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他攥紧那根发丝,转身就走。
“你去哪?”老周在后面喊。
“医院。”陈砚头也不回,“林望舒没按时接头。”
“她今天轮夜班。”老周声音追过来,“三点换岗。”
陈砚脚步一顿。他记得,林望舒的班表是两点到六点,换岗是两点西十。老周说错了。
他没回头,快步穿过雨幕,往医院走。
医院后门的铁栅栏锈得厉害,他翻进去,贴着墙根走。手术室在二楼东侧,窗缝里透出一点光。他刚靠近,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哼唱——《茉莉花》,调子歪的,像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,断断续续,带着水汽。
他浑身一僵。
这是老幺被俘时用鼻腔哼的密码曲。可现在,是从手术室里传出来的。
他摸出银簪,撬开窗栓,轻轻推开一条缝。手术室里没人,灯开着,器械盘翻倒在地上。那声音是从通风管传来的——有人在下面哼。
他蹲下,耳朵贴地。哼唱声断了,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摩擦的轻响,像是有人在拧螺丝。他忽然意识到——这声音的方向,是地下金库。
江绍棠的金库。
那家伙怕雷,雷雨夜必躲进去。可现在,有人在金库通风管里哼《茉莉花》——要么是老幺的鬼魂,要么是有人在模仿,引他上钩。
他退回暗处,从怀里掏出翡翠扳指,贴在窗框上。雷光又闪,玉面折射出窗外树影的轮廓——断续的光点打在墙上:短、长、短、短、长——“L.W.S. 红圈”。
不是幻觉。
他摸出最后那支银簪,最粗的那支,发报用的。他把簪尾插进窗框裂缝,调整角度,让雷光透过玉面折射到对面墙上。光点跳动,他用扳指边缘敲击簪身,发出极轻的“嗒、嗒”声——这是他和沈青禾约定的紧急联络码。
三声短,两声长。
等了半分钟,对面树影里,一只白鸽扑棱棱飞起,腿上绑着一张小纸片。他接住,展开——是半页花名册,边角烧焦,上面用红笔圈了个名字:林望舒。旁边一行小字:“明晨六点,码头交接,带货。”
字迹是沈青禾的,可排版不对——她抄密码时,第三列总比第二列缩进两格,这页却对齐了。而且,“带货”是军统黑话,指押送犯人。
他捏着纸,手指发冷。
林望舒要么被控制了,要么……她就是那个“货”。
他转身往绸缎庄跑。得找沈青禾确认。可刚到巷口,就看见药材行二楼那盏黄汽灯又亮了。窗纸上,映出一个人影——穿护士服,低头坐着,肩线绷得很首。
他贴在墙后,盯着那影子。三分钟后,那人抬手撩了下头发——用的是左手,动作很慢,像是在数手指。
陈砚呼吸一滞。
沈青禾习惯用右手撩发。而且,她数密码时,会不自觉地用拇指食指第二关节——那影子没有。
是替身。
他正要退,忽然听见药材行后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走出来,反戴鸭舌帽,右耳缺角。他手里拎着个铁盒,走到巷口,蹲下,把盒子埋进排水沟的石缝里。
陈砚没动。那人起身,往码头方向走。他等了几秒,才摸过去,挖出铁盒。打开——里面是半卷胶卷,还有一张交通证,编号H.S.Z-07。
他正要收起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。
抬头,二楼窗口,那个“护士”正低头看他,手里拿着个铜铃,轻轻一摇。
铃声没响。
可她嘴角,翘了一下。
陈砚把铁盒塞进怀里,转身就走。他走出十步,忽然停住,从袖口抽出银簪,反手掷出。
簪子钉进窗框,离那女人的脸,只差三寸。
她没动,只抬起手,从发间拔下一根医用镊子,冲他晃了晃。
陈砚转身,大步走进雨里。
他得赶在六点前找到真的沈青禾。
而林望舒的名单上,红圈还在滴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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