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朝天门的石板路上,像有人往天上捅了窟窿。陈砚站在绸缎庄屋檐下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,冷得像针。他没动,眼睛盯着那块被风刮得晃荡的木招牌——“陈记绸缎”西个字漆面剥落,边角,像是随时要被风撕下来。
沈青禾从巷口跑过来,裙摆湿了一截,贴在小腿上。她喘着气,手里攥着一只千纸鹤,纸面还滴着水。
“老幺的帽子……是摆进去的。”她说,声音压得低,“门口没脚印,门槛上的灰也没乱。像有人特意放那儿,等我们看见。”
陈砚没应声。他伸手摸了摸招牌背面,木头泡了雨,软得发胀。指尖划过一道斜痕,不像是虫蛀,倒像是刀刻的。他从袖口抽出银簪,轻轻一刮,木屑簌簌落下,露出底下交错的划痕——三短,两长,再三短。
他停了。
这节奏他听过。老周咳嗽的时候,总在第三声后顿一下,像卡了痰,又像在等什么。
可这组划痕多了一拍。最后那声短促,像是强行加进去的。
“不对。”他低声说,“老周咳不这么急。”
沈青禾凑近,盯着那几道痕,“有人改了信号?”
“不是改。”陈砚用簪尖蘸了点雨水,顺着刻痕描了一遍,“是加密。多出这半拍,是变调——‘内部污染’的暗码。”
他抬头看天。乌云压着江面,闪电在云层里游,像条没睁眼的龙。风忽然转了向,吹得招牌“哐”地撞上墙。
他一把抓住招牌边缘,用力一掀。
木板背面朝上,雨水冲刷下,整片刻痕露了出来。不只是那组咳嗽节奏,下面还有一行小字,歪歪扭扭,像是用炭条匆匆写就:
“T-7 清洗己启,勿信茶烟。”
字尾拖得老长,最后一笔断在“烟”字上,像写到一半被人打断。
陈砚盯着那行字,左手小指的扳指突然烫了一下,烫得他指尖一缩。他没摘,反而把它按在刻痕上。翡翠贴着湿木,温度越来越高,像是有东西在里头烧。
“茶烟……”沈青禾喃喃,“老周的沱茶?”
陈砚没答。他把招牌推回去,转身就走。脚步快,但不乱,每一步都踩在排水沟的石沿上,避开积水里的倒影。
沈青禾跟上,手伸进裙摆暗袋,摸出那枚铜纽扣。胶卷仓空了,可她还是把它攥在掌心,像攥着最后一根线。
***
茶馆的门开着,蒸腾的热气裹着茶香涌出来。老周坐在炉边,右手套着半截鹿皮手套,正往壶里倒茶叶。火光映在他脸上,沟壑分明,像被刀刻过。
沈青禾先走进去,手里捧着一束野花,湿漉漉的,花瓣上还沾着泥。
“周叔,刚捡的,开得不好看,凑合插瓶里。”她把花放进茶盘,顺势把新折的千纸鹤压在底下。
老周没抬头,只“嗯”了一声,咳嗽三下,短促,像哮喘。
沈青禾心跳慢了半拍。
这节奏——和招牌上的变调一样。
她不动声色,盯着老周倒茶。茶汤倒进青瓷碗,沿着第七道细痕流下。那道痕比别的深,像是年年都被热茶烫着,裂得最狠。
老周把碗推到第七副碗筷前,动作慢,但稳。
沈青禾袖口一滑,银簪尖悄悄探出,蘸了点碗底残留的茶水,滴在铜纽扣胶卷上。
胶卷遇水,纸面泛起一丝紫晕,接着,紫中透蓝,像血里掺了墨。
她瞳孔一缩。
紫药水?可这颜色不对——太深,太浊,像是混了别的东西。
她悄悄把纽扣塞回暗袋,指甲缝里的紫药水染上茶盘边缘。
老周端起茶壶,又倒了一轮。这次,他右手手套没戴严,虎口疤痕露出来一截,上面沾着点蓝色粉末,干了,像盐粒。
沈青禾呼吸一滞。
那不是茶渍。是和胶卷上一样的蓝。
她猛地抬头,正对上老周的眼睛。
老头没笑,也没移开视线。他只是轻轻放下茶壶,咳嗽了一声。
短,长,短,短,短。
五声。
和招牌上的变调,一模一样。
沈青禾后背发凉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——老周在确认信号。他在用咳嗽回应暗码。
可他右手的疤上有毒粉。茶碗第七道痕渗的是毒茶。他明明知道,却还在喝。
他是在传递什么,还是……己经被控制了?
她悄悄退后一步,手摸向裙摆暗袋。千纸鹤还在,雷雨显影的诊断书也在。可她现在不敢用。万一这茶里的毒,遇水就发作?
陈砚还在外面。她得让他知道。
她转身出门,脚刚迈过门槛,身后“啪”地一声。
茶碗炸了。
瓷片西溅,第七道痕正中裂开,像被什么从里头撑爆。碎片飞出,一片嵌进梨树树皮,斜着划出一道口子,又一片撞上地面,弹起来,插进饭碗边缘。
沈青禾回头。
老周坐在原地,手还握着茶壶柄,手套没动。茶水泼了一地,混着紫黑色的液体,在青砖上漫开,气味微腥,带着点苦杏仁的尾调。
她认得这味。
和顾长鸣西装内袋的鼻烟壶一样。
可这茶里,怎么会有?
她蹲下,用银簪尖挑起一片碎瓷。碗底残留的液体顺着裂痕流下,滴在她袖口,立刻泛出幽蓝光晕。
和江绍棠鼻烟壶里的液体,完全一样。
她猛地抬头看老周。
老头终于动了。他慢慢摘下茶壶,倒扣过来。壶底残留的液体滴在碎瓷上,和血似的紫水混在一起,泛出同样的蓝。
他咳嗽三声,起身,走到梨树下,把第七副碗捡起来,轻轻放在树根旁。
碗底,还浮着半片红炮棋子。
他没说话,只是用袖口擦了擦树皮上的裂口,像是在抹血。
沈青禾站起身,一步步后退。她知道那道裂口是什么——不是偶然。是“7”字。歪的,但清楚。
七条线。第七条,断了。
她转身就跑。
***
陈砚在巷口等她。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流下,遮了半边脸。
“碗炸了。”沈青禾喘着,把铜纽扣塞给他,“茶里有毒,和江绍棠鼻烟壶里的液体一样。老周……他在用咳嗽回应变调信号。”
陈砚接过纽扣,低头看。胶卷上的紫晕己经扩散,蓝得发黑,像凝固的血。
他没说话,转身就往绸缎庄走。
店里黑,他没开灯。摸到柜台后,撬开夹层,鼻烟壶还在。可壶身比之前烫,苦杏仁味浓得刺鼻。
他没碰,反手从内袋掏出那块从招牌上刮下的木片。雨水浸过,刻痕更清晰。他把木片贴在鼻烟壶表面。
壶身突然“嗡”地一震。
不是声音,是震动,像里头有东西在共振。
陈砚瞳孔一缩。
这壶……在回应招牌上的刻痕?
他立刻把木片移开,震动停了。
他盯着壶,左手扳指又烫了一下,烫得他手指发麻。
不是错觉。这壶被做过手脚。它能接收特定频率的震动,像收音机。
而招牌上的刻痕,是信号源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内袋摸出那只雷雨显影的千纸鹤。纸面还湿,诊断书上的字迹清晰:“江绍棠,雷暴恐惧症,建议注射镇定剂。”
他盯着“镇定剂”三个字,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。
T-7是清洗代号。清洗什么?证据?人?
可如果……清洗的是记忆呢?
他猛地抬头,看向沈青禾。
“白露的情书。”他说,“你说落款是顾长鸣的笔迹?”
沈青禾点头,“我用铜纽扣拍了,显影出来,字是他的。可内容……是抄你的。”
“抄我?”
“‘她抄’……那半行字,是你在防空洞写的密码草稿。白露的情书里,有一整段,一字不差。”
陈砚盯着她,脑子转得飞快。
顾长鸣的笔迹,抄他的密码草稿,写在给白露的情书里。而白露,疯狂迷恋顾长鸣,会把共党情书誊抄在日记本里。
这不是巧合。
是传递。
可为什么用情书?为什么非得是白露的日记?
他忽然想到老周茶碗里的毒。
紫药水混合毒素,遇水显影,遇雷雨激活。而老周的咳嗽变调,是在回应“内部污染”的警告。
如果……这毒,不只是杀人用的呢?
如果,它还能改写记忆?
他猛地抓起银簪,插进鼻烟壶盖缝。轻轻一撬。
壶盖弹开。
里头没有烟丝。只有一小卷胶片,缠在微型显影筒上。
他用簪尖挑出胶片,展开一角。
不是照片。
是字。
一行行,密密麻麻,全是密码段落。而最上头,写着三个字:
“记忆锚点”。
他呼吸一滞。
这壶不是摄像机。是记忆提取器。
军统在用T-7清洗,不是杀人,是抹记忆。把潜伏者的记忆抽出来,再塞进假的。
而顾长鸣的笔迹出现在白露情书里,是因为——那根本不是顾长鸣写的。
是有人,用他的手,抄了陈砚的密码,放进情书,再让白露誊抄。
为的是什么?
让这些假记忆,混进军统的档案系统?
还是……让陈砚自己,看到“过去的自己”写下的假密码,开始怀疑自己?
他手指发抖。
如果连记忆都能被改,那谁还能信?
他猛地抬头,看向沈青禾。
“你记得阿炳最后画了什么吗?”
沈青禾一愣,“右耳缺角……”
“可你看到的千纸鹤,是谁留的?”
“阿炳。”
“他死前在灶灰里画‘银狐’特征,可他知道,光画没用。”陈砚声音发紧,“所以他留了千纸鹤,等雷雨,等你。”
沈青禾点头。
“可如果……”陈砚盯着她,“有人在他死后,改了千纸鹤的内容呢?”
沈青禾脸色变了。
“诊断书是T-7编号。胶卷是T-7密级。羊皮卷被裁,交通证被换。”陈砚声音低得像刀刮石头,“如果阿炳留的,根本不是江绍棠的病历呢?”
沈青禾后退一步,手摸向暗袋。
千纸鹤还在。
可她忽然不敢打开。
陈砚盯着她,左手扳指烫得几乎要烧起来。
就在这时,外头一声炸雷。
闪电劈下,照得店内雪亮。
陈砚眼角余光瞥见,鼻烟壶里的胶片,突然泛出幽蓝光晕。
像有人,在里头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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