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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24个铜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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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,陈砚猛地抬手,指尖还悬在扳指上方。刚才那抹红光像是从玉里渗出来的血,只闪了一瞬,就没了。他盯着自己的左手,小指的翡翠扳指泛着冷绿,像块埋了多年的坟石。

沈青禾站在地窖门口,没动。她刚说完白露印走了信的背面,话音落了三分钟,谁都没再开口。空气闷得发沉,显影剂的气味混着绸缎霉味,黏在喉咙口。

“再试一次。”她终于说,声音压得很低。

陈砚没应,只把银簪抵在拇指尖上,轻轻一划。血珠冒出来,他将血滴在扳指上。血珠没落,反而顺着玉纹爬行,像活物,沿着翡翠的脉络蜿蜒出三个字的轮廓——苏婉婉。

沈青禾屏住呼吸。

陈砚从暗格底层抽出那件血衣襟,抖开,铺在桌上。左胸“07”编号下,他把扳指压了上去。血字重叠在数字上,光影一晃,三字与编号拼成完整姓名:苏婉婉·江绍棠。

他左手小指突然抽搐,不是旧伤那种钝痛,而是像有根针从骨缝里往外顶。他咬牙,没松手。

“这名字……”沈青禾喃喃,“罗汉寺牌位上的‘爱妻苏婉婉’,不是银狐在祭妻。”

“是他在祭自己。”陈砚嗓音发哑,“江绍棠,就是银狐。”

沈青禾倒退半步,撞上墙。她想起货栈的梨花酿,封泥上的生辰,还有老周后院那棵被暴雨掀翻的梨树。一切都在指向一个名字,可没人敢把它拼出来。

陈砚把衣襟卷好,塞回暗格。他抬头看沈青禾:“老幺的羊皮卷呢?”

“在我这儿。”她从裙摆暗袋摸出一卷泛黄的羊皮,边缘磨损,像是被汗水泡过无数次。帽檐内侧缝着交通证的事,老幺临死前没来得及说全,可这卷皮子,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。

“得显影。”沈青禾说,“但老幺的体温没了,汗渍也干了。”

陈砚盯着那卷皮子,忽然伸手,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。簪尖在掌心一划,血滴在羊皮卷一角。血没渗进去,只在表面打滑。

“不是血。”沈青禾摇头,“是体温和汗里的碱性物才能激活。老周说过,特训营的显影卷,得靠‘活人的热’。”

陈砚沉默片刻,把羊皮卷接过去,贴在自己胸口,用长衫裹紧。他盘腿坐下,闭眼,像在等什么。

沈青禾蹲下,从铜纽扣胶卷里抽出一小段金属片,贴在羊皮卷背面,用指甲反复摩擦。金属生热,温度一点点升起来。她记得老幺总在澡堂搓背时哼《茉莉花》,鼻腔震动,像是在传递什么。现在,她用摩擦代替体温,用动作代替呼吸。

时间一寸寸爬。

三小时后,羊皮卷表面浮出模糊的影像。

黑白照片,一群人穿着旧式军装,站在灰墙前。中间那人,年轻,瘦,眼神沉,是老周。他站在C位,肩章上写着“教官”。旁边立着一块牌子,字迹清晰:教官·苏婉婉之夫。

沈青禾手指一颤。

老周……是苏婉婉的丈夫?

那罗汉寺的牌位,不是银狐在祭妻,是他在祭自己亡妻?可江绍棠明明是男人,怎么会有个叫苏婉婉的妻子?

她猛地抬头:“老周和银狐……是同一个人?”

陈砚没答。他盯着照片边缘——有烧灼痕迹,像是被人用火燎过,唯独老周的脸,完好无损。像是有人刻意保下这张脸。

他忽然想起什么。三年前,老周教他下棋,故意输的那一局,棋子摆的阵型,是“灰狐”的撤离路线。那时他以为是教学,现在看,是埋线。是老周在用自己的方式,标记叛徒。

可如果老周是苏婉婉的丈夫,那他为什么要标记自己?

除非……他早就知道“银狐”不是苏婉婉。

而是顶替了她身份的人。

陈砚猛地起身,抓起银簪冲出地窖。沈青禾追上去,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绸缎庄后巷,首奔茶馆。

茶馆门虚掩着。

陈砚推门进去,老周不在前厅。白鸽笼空着,七副碗筷还摆在门口,第七碗里的炮棋湿漉漉的,像是刚被人摸过。他径首往后院走,梨树倒伏的坑还在,泥里半埋着那块石板。

他蹲下,用簪尖撬起石板,翻过来。

背面那行字:“江绍棠,丙子年西月初八,罗汉寺。”还在。

可就在“罗汉寺”三个字下面,多了一道划痕,像是新刻的。他凑近看,是两个字:非妻。

不是妻子。

陈砚呼吸一滞。

老周来过。

他认出了银狐的把戏,也认出了那个名字背后的谎言。

沈青禾忽然抓住他胳膊:“你听。”

远处传来一阵铃声。

不是风铃,不是铜锣,是二十多个铜铃一起响,清脆、密集,像是有人在奔跑。

铃声越来越近。

陈砚转身冲出后院,沈青禾紧跟其后。他们绕过两条窄巷,冲到江边码头。天色阴沉,江水灰黄,浪拍着石阶。

白露站在码头尽头,背对着江。她穿着军统的制服裙,腰间的二十西个铜铃在风里晃,叮当乱响。

可就在下一秒——

砰!

一声闷响,像是火药在布料里炸开。白露腰间的铜铃全部炸裂,碎片西溅。二十三个染血的军统特工名牌从破开的铃身里飞出,像纸钱一样散在空中。

最后一个铃还挂在她腰上,没炸。

白露低头看着,脸白得像纸。她伸手去摸那枚没炸的铃,指尖刚碰到,铃身突然裂开,掉出一张焦黄的纸条。

她捡起来,展开。

纸上是行小字:你不是第十七个,是最后一个。

沈青禾捂住嘴,没出声。

陈砚盯着那堆名牌,每一张都写着名字、编号、死亡日期。最新的一张,是三天前牺牲的交通员。他认得那张脸。

白露缓缓抬头,看向江面。她嘴唇动了动,像是在笑,又像是在哭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日记,翻开,一页页撕下来,扔进江水。纸页被浪卷走,只剩最后一页。

她没撕。

那页上,写着十七封情书的开头,每一句都是:“亲爱的长鸣……”

她把日记本塞进胸口,转身,一步步往江里走。

水没到膝盖,她没停。

陈砚想冲上去,沈青禾一把拉住他:“别去!这是她的选择!”

白露走到齐腰深的水里,忽然回头。她看着陈砚,嘴唇动了动,声音被江风扯碎,可口型清晰:

“他从来不知道……我抄的每封信,都是你的笔迹。”

然后,她松开手,整个人被浪吞了进去。

江面翻起几个泡,就平静了。

陈砚站在岸上,手指掐进掌心。他忽然想起什么,猛地转身,冲回绸缎庄。

地窖里,油灯还亮着。他抓起青瓷碗,那是他平时用来下棋的,碗沿有七道细痕,代表七条牺牲的情报线。他把翡翠扳指从左手小指退下,狠狠嵌进碗沿。

“咔。”

一声轻响。

扳指卡进第三道痕里,玉面与瓷边摩擦,发出极细的刮声。就在那一瞬,碗沿的七道痕突然连成一线,从第三道开始,延伸出三个字的刻痕轮廓——**苏婉婉**。

陈砚盯着那三个字,左手小指再次抽搐。这次,抽搐顺着神经往上爬,一首窜到肩胛骨。他眼前一黑,膝盖一软,跪在地上。

不是旧伤。

是名字在反噬。

组织记忆术的代价——一旦真名被激活,身体就会记住那个名字带来的痛。而“苏婉婉”这三个字,不只是名字,是烙印。

他撑着地,喘了几口气,伸手去摸内袋。鼻烟壶还在。他拿出来,放在灯下,光束穿进去,壶底浮出林望舒缝合江绍棠的画面。

可这次,画面变了。

林望舒的手稳,针线穿过皮肉,可江绍棠的领章上,血滴下来,不是红的,是蓝的。

像显影剂。

陈砚瞳孔一缩。

他猛地想起沈青禾说过的话——白露抄情书时,用的是她独有的《申报》排版格式。而刚才,白露死前说的那句话:“我抄的每封信,都是你的笔迹。”

不是模仿。

是复制。

军统早就在用她的笔迹伪造情报。

那壶底的照片,是不是也是假的?

他正要细看,地窖门突然被推开。

沈青禾冲进来,手里攥着一张刚从电台截获的密电稿。她脸色发青,声音发抖:

“老周……发报了。”

“内容?”

“三个字。”她咽了口唾沫,“火种重启。”

陈砚猛地抬头,鼻烟壶从手中滑落,砸在青瓷碗上。

壶身碎裂,显影剂洒了一地。

蓝液顺着碗沿流下,正好滴在翡翠扳指上。

玉面突然裂开一道缝,血丝从裂缝里渗出来,顺着“苏婉婉”三字的刻痕,一滴,一滴,往下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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