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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烟灰缸的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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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还在下,地窖口那扇木门被推开一条缝,湿透的手掌贴在门框上,水顺着指节往下淌。陈砚没动,银簪抵在掌心,尖端微微发颤。沈青禾屏住呼吸,千纸鹤捏在手里,翅膀上的蓝液被雨水泡得发软。

门外的人没进来。

三声咳嗽,从雨幕里传来,不急不缓,和老周在梨树坑边咳的一模一样。

可陈砚知道,这不是老周。

老周咳嗽时,尾音会拖半拍,像喘不上气。这三声,太干净了,像是刻意模仿的录音。

他缓缓抬起左手,翡翠扳指卡在小指根部,裂纹里渗出的血己经干了,留下一圈暗红。他用银簪尖轻轻敲了敲碗沿——一下、两下、三下,停顿半息,再敲三下。

门外没反应。

沈青禾眼神一紧,指尖在千纸鹤上了一下。她认得这个节奏,是火种内部的“确认暗号”,只有组长级以上才能回应。

那人终于动了。

一只手从门缝伸进来,掌心朝上,摊着一枚黄铜烟锅,底部刻着袍哥会的“九锁图”。烟锅里,压着半截烧了一半的雪茄,灰白相间,还冒着一丝热气。

陈砚瞳孔一缩。

顾长鸣最爱抽的古巴雪茄,烟灰从不落地,总留在烟锅里,像某种仪式。

他慢慢松开银簪,从怀里摸出那张拓印的报纸,展开。纸上的“苏婉婉”三字己经彻底化开,墨迹晕成一片蓝斑。他盯着那枚烟锅,忽然伸手,把报纸盖在上面。

雪茄灰蹭到纸面,瞬间泛出一层幽蓝。

图像浮了出来。

是张照片——老周站在一间暗室里,背后墙上挂着一面褪色的红旗,旗角绣着“火种”二字。他穿着茶馆的长衫,右手戴着半截鹿皮手套,左手正往一台老式发报机上放纸条。墙上挂钟显示:1945年10月12日,下午三点十七分。

陈砚呼吸一沉。

那是“火种重建日”,组织在重庆重启的头一天。这照片,不该存在。所有影像资料都在那次空袭中烧毁了。

他抬头看向门外,声音沙哑:“谁让你来的?”

那人没答,手一松,烟锅“当”地掉在门槛上,雪茄滚出来,灰落了一地。接着,那只手缩了回去,门被轻轻带上。

沈青禾立刻扑过去,捡起烟锅,凑近闻了闻。雪茄味里混着一股淡淡的腥气,像是铁锈,又像干涸的血。

“有磷。”她低声说,“烧过显影药水。”

陈砚接过烟锅,用银簪刮了点灰在掌心,指尖轻轻。灰里有细小的颗粒,不是普通烟灰该有的。他闭眼,用扳指轻敲碗沿,复现老周咳嗽的频率——三声短,两声长,再三声短。

扳指突然震了一下。

和雪茄灰的颗粒共振了。

他睁开眼:“是真的。顾长鸣没撒谎。”

沈青禾皱眉:“他为什么要把这东西送进来?”

“不是送。”陈砚把烟锅翻过来,指着底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,“是逼我们看。他在等反应。”

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内袋抽出那张江防图设计图,摊在桌上。图纸上,怀表三枚子弹的卡槽位置被标红,旁边写着“三咳为令”。他用银簪蘸了点烟灰,在图纸空白处划出老周咳嗽的节奏波形。

波形和火种密码完全重合。

“他在测试我们。”陈砚低声道,“看我们是不是己经看穿了‘钥匙’。”

沈青禾盯着图纸,忽然伸手,从裙摆暗袋摸出铜纽扣胶卷。她记得白露的腰封——绣着二十西只铜铃,每只铃铛都用金线勾边,排版和《申报》广告栏一模一样。她曾在码头见过她低头整理腰封,手指在铃铛间,像在抄密码。

她把铜纽扣放进烟锅,倒了点紫药水,又从袖口取出一小瓶苦杏仁油——是从老周茶炉底下刮的残渣提炼的。她没敢多用,只滴了一滴,轻轻搅匀。

“她一碰就会咳。”她低声说,“只要她记录密码,手指一定会摸到腰封。”

陈砚没拦她。他知道白露的弱点——她抄密码时,习惯用指尖纸面,像在确认排版是否完美。而那腰封的刺绣纹路,正好贴着皮肤。

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?”

“今晚。”沈青禾把胶卷塞回暗袋,“她每晚九点去码头接顾长鸣的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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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砚点头,忽然抬手,把烟锅里的雪茄灰全倒在桌上,用银簪拨开。灰底下,压着一张折叠的烟纸,上面印着“临江门茶馆”字样。

他展开烟纸,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字:**鼻烟壶在雪茄灰中显影,火种重建日,勿信独眼人**。

他盯着那行字,忽然觉得左手指尖一阵抽搐。

“独眼人?”沈青禾问。

陈砚没答。他想起三年前,防空洞外,那个替老幺挡子弹的巡警——右耳缺角,左眼蒙着黑布。阿炳死前在灶灰里画的,是“右耳”,可那人是左眼瞎。

他猛地站起身,抓起银簪和扳指,往外走。

“去哪?”

“防空洞。”他声音冷,“阿炳的胎记,还没用完。”

雨小了些,巷子湿滑,墙根的青苔泛着幽光。陈砚贴着墙走,左手插在袖子里,扳指卡在小指,血痂被磨得发烫。沈青禾跟在后面,手里攥着那只浸过毒液的铜纽扣。

防空洞口被塌方的土石半掩着,像一张闭了一半的嘴。陈砚用银簪撬开一块松动的砖,钻了进去。里面漆黑,空气闷得发腥,像是多年没人来过。

他摸出火柴,划亮。

火光一闪,照见洞壁上一道刻痕——是阿炳后颈的蝶形胎记形状,歪歪扭扭,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。

陈砚盯着那刻痕,忽然抬起左手,把翡翠扳指按了上去。

扳指边缘的裂纹,正好卡进胎记的缺口。

“咔”一声轻响。

洞壁突然震动,一块砖缓缓移开,露出内层的金属管壁。管壁上,刻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,像是某种编码。陈砚用银簪尖顺着胎记轮廓划过去,数字开始变化,像被激活的电路。

第三道划痕停下时,管壁渗出一滴油状液体,顺着刻痕流下,在扳指上晕开一圈蓝光。

光里,浮出几个字:**银狐右耳缺,左眼覆布,代号“苏婉婉”为饵,真名为——**

字没写完,光就灭了。

陈砚盯着那滴油,忽然觉得左手指尖一阵剧痛,像是被针扎。他低头,看见扳指裂纹里渗出的血,正顺着玉纹爬行,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——不是字,是个人形,右耳缺角,左眼蒙着黑布。

他猛地抬头,看向洞口。

沈青禾正站在那里,手里拿着千纸鹤,翅膀上的蓝液被洞内湿气一激,正缓缓浮现一行小字:**码头九点,铜铃响三声,即为信号**。

她没说话,只是把千纸鹤递过来。

陈砚接过,指尖碰到她的手,冰凉。

“你确定要这么做?”他问。

“她抄密码时,会摸腰封。”沈青禾声音很轻,“只要她咳,顾长鸣就会知道军统内部有鬼。”

陈砚点头,把千纸鹤塞进内袋,转身往外走。

外面天快黑了,云层压得很低,像一块浸透水的灰布。他站在巷口,抬头看了眼天,忽然觉得耳畔一阵嗡鸣。

不是雨声。

是铜铃的声音。

他猛地回头,沈青禾己经走远了,背影融进暮色里,手里攥着那只浸过毒液的铜纽扣。

他抬起左手,扳指上的血痕还在发烫。

防空洞里,那滴油状液体正顺着刻痕往下流,滴在金属管壁上,发出极轻的“滋”声。

像皮肉被火燎。

沈青禾贴着码头的墙根走,手里抱着一束茉莉花。江风带着咸腥味,吹得裙摆猎猎作响。她看见白露站在栈桥边,腰封上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,金线在暮色中闪着微光。

她走过去,把花递过去。

“小姐,买束花吧,新摘的。”

白露瞥她一眼,没接。她正低头看手里一张电文,指尖在纸面上轻轻,像在确认排版。

沈青禾不动声色,把花束往她手边靠了靠,趁她不注意,手指一弹,铜纽扣滑进腰封内侧的刺绣纹路里。

白露皱眉,挥手赶她走。

沈青禾后退两步,靠在灯柱上,看着她继续低头抄写。

风忽然大了。

铜铃响了三声。

白露的手指停在纸面上,忽然抽搐了一下。

她低头,看见指尖沾了点紫红色的痕迹,像是从腰封里渗出来的。

她皱眉,下意识去摸。

就在这时,一股苦杏仁味钻进鼻腔。

她猛地呛了一下,喉咙发紧,胸口像被铁箍勒住,咳得弯下腰。

沈青禾看着她,手指在裙摆上轻轻敲了三下。

像在发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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