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,防空洞的排水沟还在滴水。沈青禾趴在沟底,浑身湿透,手指死死攥着那枚铜纽扣。她没敢动,耳朵贴着冰冷的水泥壁,听着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。枪响之后,她只记得自己顺着水流滑出去十几米,然后撞上了通风口内侧的一堆碎砖。
她喘了口气,撑起身子,手肘一滑,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。
她猛地回头。
老幺仰面躺在砖堆旁,眼睛闭着,脸上糊满了泥水和血。他的右手还死死攥着那根黄铜烟杆,指节发白,像是临死前拼尽全力抓住的最后一根线。烟锅朝下,压在胸口,杆身沾满了暗红的血渍。
沈青禾喉咙一紧,没出声。她爬过去,手指探到他鼻下——没气了。
她低头看他右手,烟杆被握得太紧,她掰不开。只好用左手一点点撬,指甲缝里的紫药水蹭在铜杆上,泛出一点微光。烟杆终于松动,她抽出来,沉甸甸的,带着体温。
她翻过杆身,发现钢丝末端弯成一个“J”形钩子,和她纽扣上的划痕一模一样。
她心头一震。
顾长鸣的袖扣,老幺也见到了。他用最后的力气,把那个印记刻了下来。
她抬头看向墙面。老幺倒下的地方,砖缝间有几道新鲜的刻痕,被血糊住了大半。雨水顺着洞顶裂缝往下淌,正一点点冲刷那些字迹。
她撕下裙摆一角,接住滴落的雨水,又从暗袋里掏出半瓶紫药水,混着水滴在刻痕上。
血遇药水,泛出幽蓝的光。
一个完整的火种标志浮现出来——三道交叉的弧线,像燃烧的火焰,又像三个人背靠背站立。
她盯着那图案,眼眶发热。这是老幺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:火种未灭。
可雨水还在冲,血水顺着墙缝往下流,蜿蜒成几道细线。她忽然一怔——那血痕的走向,竟像极了指甲油滴落的形状。
白露死前,指甲染的是深红蔻丹。她倒下时,血从喉咙涌出,混着铜铃碎片,洒了一地。那血滴的弧度,和眼前这道,几乎一样。
她猛地意识到:老幺不是随便刻的。他用血,拓下了白露临死前铜铃共振的频率轨迹。
她掏出纽扣,贴在耳边,轻轻转动胶卷。那段《茉莉花》的哼唱还在。她闭眼细听,果然在尾音处,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颤动——和血痕的弧度完全对应。
这不是密码,是反向诱饵。
老幺知道他们会来搜,所以故意留下这道血痕,让军统以为他们拿到了假情报。真正的信息,藏在烟杆里。
她拧开烟锅底部,暗格弹出,里面藏着半片烧焦的纸。她展开,上面印着两个字:寒山。
她手指一抖,差点把纸片掉进水里。
寒山……那个潜伏了十五年的代号,竟在老幺的烟杆里。
她迅速把纸片塞进千纸鹤的夹层,又把烟杆塞进排水管的夹缝,用碎砖盖好。做完这些,她才敢回头看老幺最后一眼。
他左耳耳垂缺了一角,那是五年前替同志挡子弹留下的。现在,右耳也开始渗血,像是临死前听见了什么致命的信号。
她没时间多想,爬出排水沟,沿着暗道往绸缎庄方向挪。
天边刚翻出鱼肚白,江风裹着雾气灌进巷子。陈砚站在绸缎庄后巷的拐角,手里攥着那枚带划痕的铜纽扣。他没回地窖,也没去茶馆,而是等在这里。
他知道顾长鸣会来。
昨天那声枪响后,他站在通风管前,听见巡逻队撤离的脚步声。他没追,也没动。他只是把青瓷碗端到灯下,盯着里面一圈圈散开的血纹。
那不是他的血。
是沈青禾的。
她中了毒,却没倒。她逃出去了。
他必须把顾长鸣引出来。
巷子口传来皮鞋踩在湿石板上的声音。不快,不慢,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。
顾长鸣来了。
他穿着深灰西装,金丝眼镜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袖口的银扣闪了一下。他站在巷口,没往里走,只是轻轻吸了口鼻烟壶,然后缓缓吐出。
陈砚没动。他右手插在长衫袖里,三根银簪贴着掌心,发报的那根在最外侧。
顾长鸣笑了笑,说:“昨晚的枪声,吵得我睡不着。”
陈砚也笑:“我倒睡得挺好。”
“是吗?”顾长鸣往前走了两步,“可我听说,有人顺着排水沟跑了。你的人?”
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哦?”顾长鸣从内袋掏出一块手帕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,“那这个,是不是你的?”
他摊开手帕,里面是一小片染血的纸,质地轻薄,边缘焦黑。
陈砚瞳孔一缩。
那是沈青禾发髻里藏千纸鹤的纸。
他没说话,脚下一动,人己扑出。
银簪划破晨雾,首刺顾长鸣心口。顾长鸣侧身避让,陈砚手腕一翻,簪子改刺为挑,首奔西装内袋。
“叮”一声,簪尖撞上硬物。
不是枪,也不是文件。
是布。
他用力一挑,一块折叠的绸缎被带了出来,沾着血,泛着紫光。
陈砚抽回手,摊开绸缎——质地极薄,和沈青禾的千纸鹤一模一样。他指尖捻开,内面有极细的针孔,排列成摩斯短码:B3-7。
那是火种档案库的保险柜编号。
他抬头,死死盯着顾长鸣:“你从她身上拿的?”
“不。”顾长鸣收起手帕,慢悠悠地说,“是她留下的。她说,你喜欢这种纸。”
陈砚喉咙发紧。
沈青禾没被抓,但她留了东西。她故意让顾长鸣拿到这块绸缎,是为了引他来。
可为什么是B3-7?
那是个空柜子。
除非……她想让他知道,**真正的档案不在那里**。
顾长鸣看着他,忽然哼起一段《茉莉花》,还是那三句,重复两次,音高微颤。
陈砚没动。他知道这是反向声码,是用来测试他有没有接受过火种训练的。
他不回应,就是最好的回应。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谍影三重奏:我在重庆当掌柜顾长鸣停下,笑了笑:“你变了。”
“人总会变。”
“是啊。”顾长鸣整了整领带,“就像老周,也会变。”
陈砚眼神一冷。
“你查他?”他问。
“我不用查。”顾长鸣从鼻烟壶里捏了点粉末,吸进去,“他咳嗽的节奏,和三年前不一样了。你知道吗?人一说谎,呼吸就会乱。”
陈砚没接话。他把绸缎折好,塞进袖口,然后转身就走。
“你不问白露的事?”顾长鸣在后面喊。
陈砚脚步一顿。
“她死前,手里攥着一张纸。”顾长鸣说,“上面是你女人的笔迹,排版格式,和军统内部电报一样。”
陈砚没回头。
他知道那是沈青禾写的假情报。她用白露的痴迷,把“银狐”的特征塞进了军统的情报链。
可顾长鸣知道。
这说明,白露没死透。
他加快脚步,拐进巷子深处。刚走几步,就听见头顶传来飞机的轰鸣。
他抬头,三架轰炸机正从江面低空掠过,朝着朝天门方向飞去。
他心头一紧。
沈青禾还没回来。
他拔腿就跑。
轰炸机投弹的瞬间,沈青禾正穿过朝天门码头的废墟。她怀里抱着一叠千纸鹤,全是她从报馆废纸里捡的。她知道军统盯上了这些纸,所以故意把它们带在身上,引开注意力。
爆炸声响起时,她扑进一辆烧毁的卡车残骸下。火光冲天,热浪掀翻了她的裙摆。她死死护住千纸鹤,看着火舌舔过纸面。
忽然,一道蓝光从纸缝里透出。
她愣住。
火光中,千纸鹤的折痕开始显影——不是文字,是一串极细的波形图。她认得,那是老周咳嗽的频率密码。
可更让她震惊的是,那波形的末端,竟和江绍棠怀表链上子弹壳的纹路完全重叠。
老周和江绍棠,有过接触。
她还没反应过来,第二波轰炸又来了。她蜷缩在车底,听见头顶传来“叮铃”一声脆响。
是铜铃。
她抬头,看见半截断绳从空中飘落,挂着一枚炸裂的铜铃。铃身裂开,飞出一片染血的铁片,打着旋儿,砸在她脚边。
她捡起来,铁片上刻着两个字:寒山。
和老幺烟杆里那张烧焦纸上的字,一模一样。
她盯着那铁片,手指发抖。
白露的铜铃里,竟藏着“寒山”的代号。
可白露是军统台长,她怎么会……
她忽然想起顾长鸣哼的《茉莉花》,想起老幺用血拓下的频率,想起沈青禾留在顾长鸣手帕里的染血纸片。
所有线索,像一根根线,被无形的手扯紧。
她抬头看向绸缎庄方向。
火光映红了半边天。
陈砚冲进码头时,正看见沈青禾从废墟里爬出来。她手里攥着那片铁片,脸上全是灰,眼睛却亮得吓人。
“他们炸错了地方。”她哑着嗓子说,“目标不是码头,是绸缎庄。”
陈砚一震。
他回头,远处的绸缎庄屋顶己经塌了一半,火舌从地窖口窜出。
他拔腿就往回跑。
沈青禾追上来,把铁片塞进他手里:“白露的铜铃里,有‘寒山’。”
陈砚低头看,铁片边缘还沾着血,像是从肉里硬抠出来的。
“老幺的烟杆里,也有。”沈青禾说。
陈砚没说话。他把铁片攥进掌心,金属边缘割得他掌心发疼。
两处出现同一个代号,不是巧合。
是有人在传递信息。
可谁能把“寒山”塞进白露的铜铃?谁又能让它出现在老幺的遗物里?
他抬头,看见茶馆方向升起一缕青烟。
老周的茶馆,还没烧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口抽出那块染血的绸缎,对着火光展开。
针孔排列的摩斯码下,还有一行极细的暗纹,被血糊住了。火光一照,显出几个字:
咳嗽三声,灯下黑。
沈青禾凑过来看,忽然一颤:“这是……我裙子上的字。”
陈砚猛地抬头。
七年前,她被救出军统监狱,那人曾在她手心写过“灯下黑”。
现在,这句话,出现在顾长鸣的毒绸上。
他盯着那行字,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:老周的咳嗽,顾长鸣的哼唱,老幺的血痕,白露的铜铃……
所有声音,所有痕迹,所有死亡,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。
他转身就往茶馆跑。
沈青禾跟在后面,声音发抖:“你要干什么?”
陈砚没回头,只说了一句:
“我要听老周,再咳一次。”
他冲进茶馆后院,梨树还在,树下摆着两副碗筷。老周坐在石凳上,手里端着茶碗,像是在等人。
陈砚站在他面前,喘着气,说:“咳一声。”
老周抬眼,没动。
“再咳一声。”
老周放下碗,轻轻咳了三下。
短,短,短。
和七年前一样。
陈砚盯着他,忽然伸手,一把掀翻茶碗。
瓷片碎了一地。
老周没动,只是看着他。
陈砚从怀里掏出那片染血的铁片,举到他眼前:“这个,你见过吗?”
老周看了一眼,淡淡地说:“白露的铜铃,昨天就该碎了。”
陈砚喉咙一紧。
“那你告诉我,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“为什么她的铃里,会有‘寒山’?”
老周慢慢站起身,右手依旧套着半截鹿皮手套。他走到梨树下,抬头看着树冠,说:
“因为有人想让它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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