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风口外那双眼睛贴在铁栅上，没有眨眼，也没有移动。雨水顺着暗渠的石缝往下淌，滴在陈砚的肩头，顺着领口滑进去，凉得像一条蛇。
他没动。
银簪还卡在通风口的缝隙里，尖端微微颤着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刚才那声哼唱戛然而止，水声也停了，连铜铃都哑了。整个金库静得能听见自己指甲刮过铁皮的声音。
沈青禾蹲在角落，铜纽扣压在耳侧，手背青筋绷起。她不是在听风，是在等频率回来——老幺用鼻腔传《茉莉花》不是偶然，那是他被灌辣椒水时发明的密码，靠鼻腔共振避开监听设备。可现在，那频率断了，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，啪地断在半空。
“不是幻觉。”她低声说，“铃里还有余震。”
陈砚收回银簪，指尖蹭了蹭簪头沾上的铁锈。他没看沈青禾，而是盯着白露。她跪在地上，枪被夺走，可嘴角还挂着笑，眼睛盯着通风口的方向，像在看某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人。
“你说……死人唱歌？”陈砚终于开口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几乎被滴水声盖过。
白露没回答，只是抬起手，轻轻碰了碰腰间的铜铃。二十西个铃全在，最后一个还在微微晃。可就在她指尖触到铃壁的瞬间，那铃突然自己响了。
叮——
不是风，也不是震动。
是录音。
断断续续的电流音从铃腹里传出，像是从极远处拉回来的一段磁带：“江……绍棠……是替身……银狐……在……火种……”
沈青禾猛地抬头，铜纽扣贴上铃壁。共振捕捉到了——这声音不是实时传来的，是录好的，藏在铃的空心结构里，靠声波激活播放。
“谁录的？”她问。
陈砚没答。他盯着那铃，忽然想起白露的习惯——每死一个特工，她就摘下一个铃。剩下的铃，内壁刻着火种的暗语频率，是接收器。可这录音怎么会存在？只有知道系统运作方式的人，才能提前把信息藏进去。
而知道这套系统的人，只有老幺，和……老周。
他转身，看向金库角落的保险柜。烧焦的纸还在，最上面写着“寒山”，背面是“铃响三声，门开”。可这张纸，和茶壶底那张字迹一样，都是老幺的笔迹。
可老幺己经死了。
沈青禾却没看他，而是把鸭舌帽从怀里掏出来。那是老幺的帽子，反戴着，帽檐内侧缝着羊皮卷。她刚才在金库门口捡到的，掉在通风口外的水沟边，湿透了，边角己经发烂。
她用袖子擦了擦，把羊皮卷抽出来，摊在青瓷碗底。灯光昏黄，卷面模糊，像是被雨水泡过，墨迹晕开，只能辨出几道人影轮廓。
“得烘干。”她说。
陈砚没动。他知道羊皮卷遇水会收缩，有些情报是用汗渍写的，遇热才显。老幺当年在码头扛包，汗浸透了纸，回去一烤，字就出来了。
他从长衫内袋摸出火折子，轻轻一吹，幽蓝的火苗跳起。沈青禾把羊皮卷悬在火上，不敢太近，也不敢太远。火光映在她脸上，照出一层细汗。
忽然，卷面右下角浮出一行字：**“林望舒，特训营，第三夜。”**
接着，图像慢慢清晰——一间地下室，墙上挂着幅画像，画中人穿蓝布衫，口袋插着鸢尾花。林望舒站在画面中央，手里握着医用镊子，正刺向一个戴鹿皮手套的人的后颈。
那人是老周。
陈砚的呼吸顿了一下。他记得林望舒说过，她是在战地医院救下他的，腹部留疤，终生不孕。可这画面里的她，眼神冷得像刀，动作干脆利落，根本不像是救人，倒像是执行任务。
“她在刺杀老周？”沈青禾声音发紧。
陈砚没答。他盯着画像上的蓝布衫男人——银狐。每月十五去罗汉寺上香，供牌位写“爱妻苏婉婉”。可军统档案里，他是单身。
而林望舒，怎么会出现在特训营？她不是战地护士吗？
他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那本带血的花名册。绸缎庄地窖最深处，他三年前埋下的火种名单。每一页都用紫药水标过，谁牺牲，谁叛变，谁还在潜伏。
他翻到“林”字那页。
林望舒的名字在中间，红笔划掉，又补上。划掉的痕迹很重，像是恨极了才下的手，可补上的字却很轻，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写上去的。
旁边还有一行小字：“代号‘雪’，原属军统特训营，七年前叛逃。”
陈砚的拇指停在那行字上。七年前，正是火种覆灭的那年。也是老周带着最后名单撤离的那夜。
他猛地抬头，看向白露。
“你认识林望舒？”他问。
白露终于动了。她缓缓抬头，眼底血丝密布，可嘴角还是翘着。她没说话，而是伸手，从腰间摘下一个铜铃，轻轻放在地上。
铃底朝上。
陈砚蹲下，用银簪尖撬开铃底暗格。里面没有机关，丽娜来到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只有一小片烧焦的纸，上面写着：“她来接头那晚，顾长鸣在听评书。”
他愣住。
顾长鸣每周西去临江门茶馆听评书，茶钱压在碗底，是行动信号。可那晚，他也在？
“她不是来救你的。”白露终于开口，声音沙哑，“她是来确认你是不是死了。”
陈砚的指尖一紧。他想起那晚，林望舒抱着他冲出火场，血从她腹部渗出来，滴在他脸上。她说：“撑住，我是医生。”
可如果她根本不是来救他呢？
如果她是来确认任务完成的？
沈青禾突然站起身，铜纽扣贴在耳侧。她的眼神变了。
“铃又响了。”她说。
不是通风口，不是金库。
是白露腰间的铃。
叮——
叮——
叮——
三声短响，和老周的接头信号一模一样。
可白露没动，陈砚也没敲碗，沈青禾的纽扣也没共振。这铃是自己响的，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触发。
陈砚猛地扑向通风口，银簪插进铁栅缝隙，顺着暗渠往下探。水流声还没恢复，可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流，从深处传来，带着一股苦杏仁味。
沈青禾的脸色变了。她后退一步，手指掐住喉咙，开始咳嗽。
陈砚立刻明白——有人在暗渠里放了毒雾，和江绍棠中的一样。可这毒，是缓释的，靠体温和心跳加速才释放。而现在，它被声波激活了。
“老幺的系统还在运转。”他低声道，“有人在用《茉莉花》的频率，远程触发机关。”
沈青禾咳得弯下腰，可她还是把羊皮卷塞进怀里，另一只手摸出千纸鹤。废纸展开，边缘焦卷，锯齿纹和羊皮卷裁边一致。她用紫药水蘸了蘸指尖，在纸上划了一下。
字显了。
不是密码，不是坐标。
是一句话：“老周的银镯子，不在梨树下。”
陈砚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梨树下挖出的骸骨手里握着棋子，老周挖出铁盒，喝光沱茶，留下“寒山”二字。可如果银镯子不在那儿，那老周挖的，根本不是亡妻的遗物？
那他挖的是什么？
他忽然想起绸缎庄的铜盘——老幺用钢丝在绸上划出的长江水文图。那图不只是情报，是地图。而梨树的位置，正好在图上一个标记点。
“不对。”他喃喃道，“老周不是在挖坟……他是在找东西。”
沈青禾咳得说不出话，可她还是举起千纸鹤，指向金库保险柜。烧焦的纸上，“寒山”二字下面，隐约有另一行字，被火燎得看不清。
陈砚走过去，用银簪尖轻轻刮去碳层。
字露出来了：“真名在断骨上。”
他的左手小指突然抽痛。翡翠扳指压着神经损伤的旧伤，像有根针在戳骨头。
七年前，他为护密码本自断三根肋骨。组织用特殊记忆术，把“银狐”的真名刻在他断骨上。只要听到名字，他就会应激。
可现在，这行字却像在提醒他——真相不在纸上，在他身体里。
白露突然笑了。她抬起手，指向通风口。
“你听。”她说。
陈砚贴耳过去。
暗渠深处，传来极轻的哼唱。
不是《茉莉花》。
是《松花江上》。
可这调子，是从鼻腔里挤出来的，断断续续，像在忍痛。
是老幺的密码方式。
可老幺己经死了。
他猛地抽出银簪，簪尖沾着铁锈和一点暗红——不是锈，是血。通风口内壁有划痕，像是有人用指甲抠过。
他低头，看向白露摘下的那个铜铃。
铃底的小纸片还在。
他忽然发现，那烧焦的纸边缘，有个极小的符号——和林望舒护士证上的编号尾数一致。
而编号，是军统特训营的档案号。
他抬头，看向沈青禾。
她还在咳，可她的眼神清醒，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铃。
“林望舒……”她终于挤出两个字，“不是叛逃。”
陈砚的拇指着花名册上那个被划掉又补上的名字。
外面，雨还在下。
金库的灯忽明忽暗。
白露跪在地上，二十西个铃全在，最后一个还在微微晃。
而通风口外，那首《松花江上》唱到了第三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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