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顺着防空洞入口的铁栅栏往下淌,像一道锈迹斑斑的帘子。陈砚蹲在坡底的排水沟旁,左手小指的扳指贴着湿冷的混凝土墙,指尖能感觉到地下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——那是江水拍岸的节奏,也是老幺生前在澡堂里用搓澡声传递情报时的节拍。
他没再看绸缎庄的方向。招牌渗血那一瞬,他己经明白,敌人不是破了网,而是钻进了网眼。林望舒的指纹、镇痛酊、蝶形胎记……这些不是线索,是饵。有人在用他们的记忆布阵,等着他们自己踩进去。
他从袖口抽出银簪,轻轻敲了三下管壁,短、短、长——《茉莉花》变奏。声音被雨水和泥土吸走大半,但地下管道会替他传话。这是他和沈青禾最后的暗道,老幺留下的黄铜烟杆早被收缴,可这城下的水管网,还是巡警队那几年踩出来的。
三分钟后,远处江滩传来一声极轻的蛙鸣。
接上了。
他起身,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绕过塌方的土堆。原路己被泥石封死,现在唯一的入口在军统巡逻线上,每半小时一班岗。他贴着崖壁走,脚踩在碎石上不敢用力。扳指忽然一烫,像是被谁在暗处盯了一眼。
沈青禾己经在里面了。
防空洞是战时挖的,后来成了军统的临时档案库。通风口低,月光斜切进来时,刚好照在中央那根支撑柱上,像一柄悬着的刀。沈青禾蜷在柱子背后的检修坑里,铜纽扣贴在唇边,屏住呼吸。她看见顾长鸣站在光下,金丝眼镜反着冷白的光,手里捏着那只翡翠鼻烟壶,正缓缓旋开。
雾又出来了。
还是苦杏仁味,但这次浓了些。沈青禾咬住手背,喉咙发紧,可她没咳。她记得陈砚说过,毒雾稀释三次才安全,这是第西次。她把铜纽扣对准雾流,按下暗扣。微型胶卷开始转动,镜头捕捉到顾长鸣的脸——他闭着眼,嘴角却翘着,像在笑,又像在哭。
然后他哼起了歌。
《松花江上》。
可调子歪了,断断续续,像被什么卡住。他一边哼,一边用手拍打大腿,节奏却越来越快,最后竟变成了童谣——“月光光,照地堂,阿哥挑水阿妹忙……”
沈青禾瞳孔一缩。
这不是顾长鸣的歌。这是老周清明祭拜时,低声哼给亡妻听的。她亲眼见过,他每咳一声,就停一拍,像在等谁回应。
可现在,顾长鸣唱得毫无停顿,甚至带着笑。
她再按一次快门,铜纽扣微微发烫——胶卷快满了。她正要收手,忽然看见顾长鸣抬起手,用鼻烟壶轻轻敲了敲柱子。
咚、咚、咚。
三声,不轻不重,间隔均匀。
沈青禾浑身一僵。
那是老周咳嗽的节奏。七道裂痕,第九道不存在,可这三声,正是第九道的频率。
她猛地想起陈砚昨夜说的话:“老周在织一张网。”
现在,敌人正用他的线,打他的结。
她缩回坑底,摸出裙摆暗袋里的千纸鹤——最后一张。她用指甲在翅膀上划了三道,代表“目标异动”,然后轻轻推出去。纸鹤顺着气流飘向通风口,却被铁栅拦住,卡在边缘,翅膀一颤一颤,像在挣扎。
洞外,陈砚看见了。
他没动。他知道沈青禾不会无故放纸鹤。他低头看扳指,翡翠表面映着月光,泛出一层血丝般的纹路。他把它贴在耳后,听见地下传来断续的敲击声——不是《茉莉花》,也不是咳嗽,而是老周亡妻生前常敲的锅盖节奏,用来叫他回家吃饭的。
他懂了。
顾长鸣不是在模仿老周。
他在回应什么。
他抽出银簪,贴在管壁上,用扳指敲出同样的节奏。一下,两下,三下——轻,缓,带着一丝颤音。声音顺着金属管道传进去,像一句久违的暗语。
洞内,顾长鸣突然停了。
他转头,望向通风口方向,眼神空了两秒,随即猛地抬手,将鼻烟壶砸向柱子!
“谁?!”他吼了一声,声音在洞里撞出回音。
沈青禾伏在地上,一动不敢动。她看见顾长鸣喘着粗气,从西装内袋掏出怀表,看了一眼,又塞回去。表链晃了晃,三枚子弹垂下来,其中一枚,刻着“K.7”——那是老周弟弟的代号。
她突然意识到:顾长鸣知道老周的节奏,是因为他听过真咳嗽。
不止听过,他还记录过。
她摸出铜纽扣,最后一次按下快门。镜头对准顾长鸣的侧脸,拍下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恐惧——像被什么从记忆里掐住了喉咙。
胶卷停了。
她收起纽扣,正要退,忽然听见脚步声从侧道传来。她屏息贴墙,看见两个军统特务押着一个人进来,反戴鸭舌帽,正是老幺的标志。
可人不是老幺。
是个替身。脸被打了,帽子歪着,右耳完好无损——老幺的耳垂是残的。
“处座,人带来了。”特务说,“嘴硬,灌了三回辣椒水,就哼那首《茉莉花》,烦死了。”
顾长鸣冷笑:“哼得好。让他继续哼。”
他从鼻烟壶里倒出一点粉末,弹进那人嘴里。那人猛地抽搐,鼻腔里开始哼起《茉莉花》,调子扭曲,像哭。
沈青禾指甲掐进掌心。
这是老幺的密码。他死了,可他的法子还在传。
她悄悄摸出另一枚铜纽扣,准备拍下这幕,忽然发现帽檐内侧的羊皮卷露了一角。她冒险凑近,借月光一看——
画像变了。
原本是林望舒刺杀老周的画面,现在,人脸成了她自己。
沈青禾的脸。
她呼吸一滞。
不是画被改了。是显影剂在变。她想起陈砚说过,老幺的羊皮卷用汗渍和茶碱显影,可如果掺了别的——比如镇痛酊和紫药水的混合物,图像就会随接触者心跳频率重写。
她碰过这帽子。
她的血,她的汗,她的恐惧,全被记了下来。
画像认主。
她猛地合上帽檐,可己经晚了。顾长鸣突然抬头,望向她藏身的方向,嘴角扯出一丝笑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低声说,“‘火种’里还有个会变脸的。”
沈青禾后背发凉。她知道不能再留。她摸出最后一只千纸鹤,咬破指尖,在翅膀上画了个叉——代表“撤离”。她刚要推出去,通风口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。
三短一长。
陈砚的信号:**别动**。
她僵住。
洞外,陈砚正贴在另一侧的管道上。他听见了顾长鸣的敲击,也听见了那首扭曲的《茉莉花》。他左手扳指烫得厉害,像是在报警。他忽然想起老幺死前说的话:“耳鸣是命,耳缺是信。”
可这人耳朵完好。
他眯眼看向巡逻兵的影子,忽然发现那人的右耳在抖——不是残缺,是高频震动,像被什么声波刺激。
他懂了。
老幺的耳缺不是偶然。是声波共振留下的伤。能造成这种伤的,只有特定频率的敲击——比如老周的咳嗽节奏。
他抽出银簪,再次敲击管壁,这次用的是老周咳嗽的完整序列:七次短击,第九次延迟半拍。
咚、咚、咚、咚、咚、咚、咚……(停顿)……咚。
地下传来一声闷响,像什么机关被触发。紧接着,那名“老幺替身”突然停下哼唱,抬头望向通风口,喉咙里发出咯咯声,像是在回应。
顾长鸣脸色一变。
“封洞!”他吼,“有人在外面!”
军统特务立刻冲向通风口。沈青禾趁机缩回坑底,可千纸鹤还卡在铁栅上,翅膀微微颤动。她不敢动,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手伸过来,摘下了纸鹤。
是白露。
她站在洞口,手里捏着那只千纸鹤,脸色惨白,嘴唇发紫。她没穿军装,只披了件风衣,腰间的铜铃一个不剩——全摘了。她低头看着纸鹤,又抬头看向洞内,眼神空得吓人。
“她中毒了。”沈青禾心想,“可她还活着。”
白露缓缓打开纸鹤,看见上面的血叉,手指抖了一下。她没烧它,也没交给顾长鸣,而是塞进了自己口袋。
然后她转身,走了。
洞内,顾长鸣暴怒:“追!别让她把东西带出去!”
特务冲出去,防空洞瞬间空了一半。陈砚知道机会来了。他绕到主入口,趁乱摸进哨岗背后,用银簪挑开锁扣,闪身而入。
沈青禾看见他时,几乎没认出来。他浑身湿透,脸上沾着泥,可左手小指的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幽光。他没说话,只指了指那根柱子。
她懂。
他们要留下证据。
陈砚从怀里掏出一截绸缎——是招牌裂口里那块带蝶形暗纹的布。他用银簪挑开内衬,露出里面一层极薄的蜡纸。他把它贴在柱子上,用扳指轻轻敲击。
一下,两下,三下。
翡翠与混凝土摩擦,发出细微的震颤。蜡纸上的纹路开始融化,显出一行字:
**“第九道,非死线,乃引信。”**
沈青禾盯着那字,忽然明白老周的用意。
这防空洞,不是藏证据的地方。
是引爆点。
陈砚收起布片,正要走,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。他转身,银簪抵住来人咽喉——是沈青禾。
“是我。”她低声说,从暗袋摸出铜纽扣,“胶卷在这。”
他点头,接过,塞进内衣。两人贴墙移动,准备从侧道撤离。刚到拐角,陈砚突然停住。
他听见了。
从地下深处,传来一阵极轻的敲击声。
咚、咚、咚。
还是老周的咳嗽节奏。
可这次,不是一根柱子在响。
是整座防空洞的管壁,在共振。
像有人在地底,用整个山体在敲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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