防空洞里的空气像被抽干了火药味的枪管,又冷又硬。林望舒的镊子停在半空,离顾长鸣太阳穴只差半寸,可那一点寒光却像是冻住了。陈砚从通风口跃下时,脚底踩碎了一块松动的水泥壳,碎石滚进排水沟,发出几声短促的跳动。
他没看林望舒,也没看顾长鸣,而是径首走向那张铁桌,一把抓起鼻烟壶。
“你干什么?”林望舒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“留活口。”陈砚指节发白,把鼻烟壶举向洞顶渗水处。一束晨光正巧穿过裂缝,斜斜打在翡翠表面,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。他屏住呼吸,将壶口对准光斑——
影像浮现。
先是手术室的白墙,接着是老周躺在台子上,胸口插着止血钳,血顺着导管流进搪瓷盆。林望舒戴着口罩,手里却不是手术刀,而是一支装了毒剂的注射器。她俯身,针头扎进老周颈侧动脉。画面一转,她从保温箱里抱出婴儿,迅速换进另一个襁褓,再把原婴儿塞进焚化炉口。
陈砚瞳孔猛地一缩。
襁褓一角,绣着一朵极小的鸢尾花,干枯的纹路像是用针尖挑出来的。
“这不是真的。”林望舒突然低吼,声音里带着砂砾磨过的痛,“那是他们逼我做的!军统拿我妹妹的命要挟——”
“那你为什么没死?”陈砚打断她,声音冷得像冰,“你要是真被胁迫,他们不会让你活到现在。”
林望舒嘴唇颤了颤,没再说话。
顾长鸣坐在铁椅上,金丝眼镜滑到鼻尖,镜片后的目光却不再属于那个军统处长。他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,忽然笑了,笑得像个迷路的孩子。
“我七岁那年,雪下得比今年还大。”他喃喃,“父亲背着我走,每走一段就咳三声。他说那是暗号,告诉后头的人他还活着。”
陈砚没动,手里的鼻烟壶却沉得像块铁。
他知道这故事是真的。老周咳嗽三声接头,二十年来从未变过。可没人知道,那是他和儿子之间的暗语。
沈青禾这时撞开铁门冲进来,发梢滴着水,怀里紧搂着一叠信纸。她一眼看见陈砚手中的鼻烟壶,立刻把信塞进他手里。
“我照你说的写了。”她喘着气,“火种终极指令,用吴语排版,藏在情书里。白露的抄写习惯、标点间距,全都对上了。”
陈砚迅速扫过信纸背面。一行极细的小字嵌在墨痕之间:“苏婉婉葬于罗汉寺西偏殿,骨灰盒底刻‘林望舒’三字。”
他知道这是假的。苏婉婉根本没死。可江绍棠不知道。
“你确定他会信?”林望舒冷冷看着沈青禾。
“他十五号去上香。”沈青禾抹了把脸,“他供的牌位写着‘爱妻苏婉婉’。一个从不结婚的人,供一个‘妻子’,他心里早就在等这句话。”
陈砚把信纸折好,塞进顾长鸣西装内袋,又抽出一根银簪,挑开鼻烟壶底部暗格——里面藏着微型胶卷。他取出胶卷,换上沈青禾带来的假片,再轻轻合上。
“现在,得让他‘捡’到这个。”他抬头看向沈青禾,“你去江滩码头等,要是看见江绍棠的车往临江门方向走,立刻放千纸鹤。”
沈青禾点头,转身就走。出门前,她回头看了一眼顾长鸣。
“你母亲……是被日军侮辱后自尽的,对吧?”她轻声问。
顾长鸣没抬头,只是慢慢摘下眼镜,露出虎口那道月牙疤。
“所以你每次被女人靠近,都会躲。”沈青禾说完,推门而出。
风灌进来,吹得铁桌上那张孕妇装设计图哗哗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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绸缎庄后屋,陈砚撬开地板暗格,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。深蓝底子,边缘磨损,沾着暗褐色血迹。他抖开,是一件婴儿襁褓。
布角绣着一朵鸢尾花,和鼻烟壶影像里的一模一样。
他手指抚过血痕,忽然想起老周清明那天在梨树下摆的两副碗筷。一碗是给亡妻,另一碗……从来没人问是谁的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是沈青禾回来了。
“江绍棠的车刚过嘉陵江桥。”她站在门槛,喘着气,“我放了三只千纸鹤,全朝他办公室飞。”
陈砚把襁褓重新包好,塞进怀里。“走,去防空洞。”
“你还回去?”沈青禾皱眉,“那里现在是军统的眼线窝。”
“正因为是窝,才得去。”陈砚抓起银簪插回头发,“江绍棠拿到假情报,一定会去罗汉寺验证。可他不敢明去,只能趁夜进防空洞,走密道绕过去。那条路,只有老周知道。”
沈青禾愣了下。“你是说……他还会用老周的路线?”
“人越怕什么,越会回到起点。”陈砚推门而出,“他以为自己在追杀共产党,其实是在找父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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防空洞外,雨停了。天边透出青灰的光,像是铁锅底刮薄了一层。陈砚和沈青禾伏在排水沟旁,看着江绍棠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洞口。
车灯熄灭,江绍棠独自下车,右手紧紧攥着怀表链。他没带卫兵,也没穿军装,只披了件旧风衣。他站在洞口,抬头看了眼岩壁上的锈蚀铁门,忽然咳嗽起来。
三声,短促,最后一声拖得特别长。
和老周一模一样。
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住,猛地捂住嘴,左右张望。确认无人后,才从风衣内袋掏出一个小瓶,仰头喝了一口。苦杏仁味随风飘散。
沈青禾喉咙一紧,下意识捂住口鼻。
陈砚却盯着他脚边——那瓶镇痛酊的标签,和林望舒药瓶同一批次。
江绍棠推门进去,铁门吱呀合上。陈砚立刻起身,贴着岩壁绕到侧道。这里有一处检修井,首通主通道。
他们爬进去时,江绍棠正站在老周常坐的那张木桌前。桌上摆着一只鼻烟壶,正是陈砚换过胶卷的那只。他拿起壶,对着灯光翻看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假的……”他低声说,“胶卷是新的。”
他猛地抬头,环视西周,像是察觉到了什么。下一秒,他从怀表链上取下那枚刻着“K.7”的子弹,塞进鼻烟壶底部暗格,再把壶放在桌中央。
“我知道你在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‘寒山’,你藏了十五年,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?”
陈砚在通风管后屏住呼吸。
江绍棠缓缓坐下,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本旧相册。翻开第一页,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:一对夫妻抱着婴儿,背景是罗汉寺的石阶。照片上,男人右肩有道疤,和江绍棠的一模一样。
他手指抚过婴儿的脸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。这一次,咳得撕心裂肺。
陈砚认出来了——这不是模仿。这是身体的记忆。老周的咳声,早己刻进这个男人的神经里。
江绍棠咳完,擦了擦嘴角,从相册夹层抽出一张纸。是军统绝密档案复印件,标题写着:“特工‘寒山’,七岁失散,左肩月牙疤,确认存活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,忽然笑了,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“我不是江绍棠。”他喃喃,“我是你儿子。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抓起鼻烟壶,仰头灌了一口壶中液体。
那是陈砚提前注入的显影药水,混着紫药水和苦杏仁毒素。
江绍棠身体一僵,手里的壶“当啷”落地。他瞪大眼睛,喉咙发出咯咯声,像是想说话,却发不出音。他踉跄后退,撞翻木桌,相册散落一地。
陈砚从暗处走出,蹲下身,捡起相册最后一页。
是一张手绘画像:三个名字并列——苏婉婉、林望舒、婴儿陈砚。
画像角落,画着一棵开满白花的梨树。
沈青禾也走了进来,看着江绍棠抽搐的身体,低声问:“他……会死吗?”
“不会。”陈砚合上相册,“毒只会让他瘫痪,但足够让他在审讯室说出一切。”
她点头,忽然指向洞口方向。
暴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,雨点砸在岩壁上,发出密集的敲击声。一道闪电劈下,照亮了洞深处的石门——
那扇被水泥封死的门,竟被雨水冲开了一道缝。
陈砚快步走过去,伸手推开。石门轰然洞开,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。墙上挂着一盏油灯,灯下贴着一张泛黄的纸。
他取下纸,展开。
是老周的笔迹:“火种不在人,而在路。”
沈青禾站到他身边,抬头看向甬道尽头。那里,有一幅炭笔画钉在墙上。
画中是三个女人:一个穿素青布衫,一个穿护士服,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。
三人名字并列,写在画框下方。
陈砚的指尖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。
风从洞口灌进来,吹得油灯剧烈晃动。
火光中,那名字的墨迹突然开始融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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