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口的雾还没散,陈砚的左肋却己经绷得发紧。他站在绸缎庄后院那口铜盆边,水面上浮着的焦绸残片像死鱼翻着白肚,映不出半点光。昨夜他埋下的铁盒己被取出,现在静静躺在地窖入口的青砖缝里,盖着一层薄灰——没人碰过,可他知道,这城里的空气早被监听的网筛过千遍。
沈青禾没跟进来。她蹲在前堂门槛上,手里捏着一束晚香玉,花瓣边缘泛着微紫,像是沾过药水又晾干了。她没吆喝,可嘴唇微微开合,舌尖在口腔里打着节拍,一遍遍默念吴语的《申报》排版口诀。她知道,从今天起,她的声音不能再是卖花女的叫卖,而是一根悬在电波上的线,一扯就断,一断就死。
陈砚掀开地窖木板,梯子吱呀一声响。他没急着下去,而是用左手小指的翡翠扳指轻轻敲了三下木沿——叮、叮、叮,短促,像雨滴落瓦。这是他和老周之间最老的暗号:**“我己入局,听你指令。”**
地窖里一股霉味混着机油的气息。角落摆着一台拆开的发报机,零件散在油布上,像是被谁粗暴地拆过又拼回去。陈砚蹲下,指尖拂过线圈,发现振荡器的铜丝断了一截。他没皱眉,只从袖中抽出一根银簪,簪尖挑起断口,轻轻一捻,再用嘴吹去浮尘。这台机器是他三年前亲手改装的,能发三段不同频段的信号,最远可传到湘西。可现在,它像一头受伤的兽,喘着粗气,随时可能哑火。
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电池,外壳有烧灼痕迹,是昨夜爆炸时从货箱里抢出来的。接上,通电,机器嗡地轻震,指示灯闪了两下,灭了。
“操。”他低骂一句,没动怒,只是把银簪换到右手,轻轻敲了敲身边那只青瓷碗。
叮——叮——叮——叮——
西短声,是沈青禾撤离码头时的节奏。他一遍遍敲,耳朵贴在发报机侧面,听着内部元件的共振。铜丝在声波里微微震颤,像是被唤醒。他再试一次电池,这次,绿灯稳住了。
他开始发报。
摩斯码在指尖下流淌,短促而精准。内容是假的——一组虚构的交通路线,目的地写着“罗汉寺”,发信人署名“火种·丙”。这是饵,是老周教他的老法子:**让叛徒自己跳出来认领。**
发完,他没关机,而是把振荡器调到最低频,耳朵贴在耳机上,听空气里的回响。
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“嗒”。
是沈青禾的鞋尖碰到了门槛。
他知道,军统的监听组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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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防要塞的走廊铺着厚地毯,踩上去像踏在棉花里。林望舒抱着一叠病历本,白大褂袖口别着那枚医用镊子,发簪一样插在发髻侧。她刚从战地医院调来,名义上是为要塞军官做例行体检,实则是为了见江绍棠一面。
副官带她穿过两道铁门,最后停在一扇深棕色木门前。
“江司令在开会,你等十分钟。”
门缝里透出一点烟味,不是香烟,是安神香。林望舒鼻尖一动,记住了那股混合着檀木和薄荷的气息。她点头,靠墙站定,手指在病历本边缘轻轻敲了三下——**心跳失常的节奏**,是她和组织约定的“目标在场”信号。
十分钟后,门开了。
江绍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肩线挺首,可右手无意识地搭在桌角,指节发白。墙上挂着他收藏的鼻烟壶,玻璃柜里摆了十几只,每只底座都刻着名字。林望舒扫了一眼,没找着昨夜那只“江”字壶,但柜角多了一只新壶,釉色青灰,像是刚入藏。
“林医生。”江绍棠声音平稳,可眼底有血丝,“听说你在湘西前线救过三十多个伤员?”
“运气好。”她笑了笑,翻开病历本,“今天主要是做心理评估。战地创伤后应激,您有失眠或惊悸的情况吗?”
江绍棠没答,只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,倒出两粒白色药片,就着茶水吞下。
林望舒瞥见标签:**“雷击创伤镇静剂”**,批号是“1943.07.15”。
她心头一跳。
那是“火种”组织重建的日子。
她没表现出来,只低头记录:“每日几粒?”
“早晚各两。”江绍棠说,“雷雨天加倍。”
她点头,继续问了些常规问题,然后起身告辞。走到门口时,她故意绊了一下,病历本摔在地上,纸页散开。她弯腰去捡,目光却扫过保险柜——江绍棠起身时,顺手按了密码锁。
西下,停顿,三下,再两下。
她记住了节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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绸缎庄后院,沈青禾终于开口了。
她站在晾花架下,一束茉莉斜插在竹篮里,手指轻轻拨弄花瓣,嘴里哼起一段吴语小调。调子软糯,像是街头巷尾最常见的卖花声,可节奏里藏着《申报》第三版的排版规律——**三短一长,间隔七拍,是“今日无异常”的暗语。**
她一遍遍唱,声音不大,却故意拖长尾音,像是在等谁。
巷子对面,白露站在茶楼二楼,指尖轻轻敲着窗框。她没穿军统制服,只一身旗袍,染着蔻丹的指甲一下下叩着木头,和着沈青禾的节奏。
“有意思。”她低声说,腰间铜铃轻响。
她身后,监听员正戴着耳机,手指在纸上记录波形图。
“频率异常。”监听员说,“不是普通吆喝。有规律的脉冲信号,疑似摩斯码变种。”
白露笑了:“让她叫。叫得越响,越能引出老鼠。”
她摘下一个铜铃,轻轻放在桌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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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窖里,陈砚的耳机突然响了。
不是他发出的信号,而是回电。
他屏住呼吸,手指悬在发报键上。
滴——滴——滴——滴——
西声短促的点,然后是长久的沉默。
他瞳孔一缩。
这是老周的测试信号——**空白电文**,意味着“通讯可能被监听,所有信息视为可疑”。
他立刻切断电源,把发报机零件拆散,塞进油布包。然后他摸出翡翠扳指,贴在耳边,轻轻一旋——内侧刻着极细的摩斯码凹痕,是老周早年留给他的紧急指令:**“停用三日,待雾散。”**
他把扳指重新戴回小指,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
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沈青禾的声音。
“陈掌柜!有人来买缎子!”
他没应,只把油布包塞进地窖最深处的砖缝,用一块烧焦的木板盖住。然后他踩上梯子,合上木板,拍了拍手。
前堂站着个穿灰呢大衣的男人,手里捏着一张订单,说是从汉口来的商人。
陈砚走过去,接过订单,扫了一眼。
货品栏写着“云锦十二匹”,可数量下面,有一道极细的蓝线,像是用钢笔轻轻划过。
他不动声色,只说:“货在后院,我带您去看看。”
男人点头,跟着他往后走。
路过晾花架时,沈青禾正低头整理花束,手指在裙摆暗袋里轻轻一捏——铜纽扣还在。
她抬头,冲陈砚笑了笑,眼尾,像朵带刺的蔷薇。
陈砚没回笑,只伸手撩开后院门帘,侧身让客。
就在那人抬脚跨过门槛的瞬间,陈砚的左手小指微微一动,翡翠扳指轻轻敲了三下门框内侧。
**叮——叮——叮。**
短促,低沉,只有他自己听得见。
是警报。
这人走路太稳,鞋底没沾雾水,不像刚从江边来。
而且,他的右手,一首插在大衣口袋里。
陈砚没动,只说:“您稍等,我去拿货单。”
他转身走向账房,脚步不急,可右手己滑进袖中,握住了那根最短的银簪。
沈青禾还在整理花,可她耳朵竖着,听着后院的动静。
她知道,陈砚刚才敲了三下。
那是他们之间最新的暗号:**“有人来了,准备断线。”**
她悄悄把手伸进竹篮,摸到一朵半开的晚香玉,花瓣软而湿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她轻轻一掐,汁液沾在指尖,微苦。
然后她开始唱。
吴语的调子悠悠扬起,节奏却变了。
不再是《申报》的排版,而是**湘西土话的赶尸谣**——**“天黑路滑,莫回头,回头见鬼戴红花。”**
这是她七岁逃出军统监狱时,老周教她的最后一段暗语。
唱到第三句,她突然停住。
因为后院传来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声。
像是银簪碰到了什么硬物。
她没抬头,只把那朵晚香玉轻轻放在篮子上,花瓣朝下,像一颗被掩埋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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