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雾还没散,绸缎庄后窗的铜钩上挂着一只湿漉漉的麻布袋,里头是昨夜老幺带回的药材行油纸包。陈砚站在柜台后,没去碰它,只用银簪尖轻轻挑了挑账本页角——那动作像在试风向。他左手指节发僵,扳指压着小指根,冷玉贴肉,像是谁在暗处盯着他。
街面上传来扫帚划地的声音,一声一声,不紧不慢。他知道那是茶馆伙计阿炳在清院子。可今天少了那声惯常的咳嗽——老周向来三声起早,像闹钟,像暗号。今天一声都没有。
他放下簪子,披上长衫出门。
茶馆后院,梨树正开花。风一过,花瓣像雪片似的往下落,沾在老周的鹿皮手套上。他人己经倒在地上,身子抽着,右手蜷成爪状,手套裂口处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。沈青禾跪在他身边,手扶着他肩膀,指节发白。她没哭,也没喊,只是嘴唇动着,像在默念什么。
陈砚站在门口,没进去。
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昏厥。二十年前炸药崩了神经,每逢梨花落,旧伤就发作。可这次不对——老周倒下的姿势太僵,喉咙里那声咳,断在第二声上,像被人掐住了脖子。
沈青禾抬头,眼尾那道桃花纹绷得发紧。她没说话,只冲他极轻微地摇头——**别动**。
陈砚懂了。她在等。
风又起,一片梨花打着旋儿落在老周脸上。沈青禾伸手去拂,指尖却顺势滑向他茶碗。那碗搁在石桌上,釉面七道细痕,第七道还泛着湿气。
她袖口一抖,紫药水顺着指甲缝渗出,蹭在碗沿。第七道痕遇药微红,像刚划上去的血。
她瞳孔猛地一缩。
陈砚站在树影外,没动,可袖中银簪己经滑到掌心。他知道那道痕意味着什么——七条线,七个人。第七个,昨夜断了。
可他没收到信号。
沈青禾低头,把那片沾了药水的梨花悄悄塞进裙摆暗袋,和铜纽扣贴在一起。她扶起老周,声音终于响起:“送他回去,别走正门。”
陈砚点头,弯腰去抱人。老周身子轻得像一把枯柴,可背上那块疤烫手。他没问,只把人背起来,穿过侧巷往茶馆后屋走。沈青禾跟在后面,脚步轻,可每一步都踩得准,像在数节拍。
屋内,老周被放在竹床上,呼吸粗重,眼皮颤着,像是要醒,又像是被什么拽着往下沉。沈青禾拧了湿布给他擦脸,手稳得不像个卖花的姑娘。她忽然停住,指尖停在老周右耳后——那里有道旧疤,细得像针脚。
她记下了。
陈砚站在门边,低声问:“第七道痕,你看出什么了?”
她没回头,只把湿布叠好,放在盆边:“新刻的。没干透,是昨夜的事。”
“谁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声音平得像井水,“但老周倒下前,咳了两声半。半声,是预警。”
陈砚盯着她后颈,那地方有一小块胎记,藏在发丝下,像蝶翅。他忽然想起阿炳——那孩子也有一块,位置一样。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。
“你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他问。
“他倒下那一刻。”她转过身,眼尾纹微微,可那不是笑,“我扶他时,碗在石桌上,第七道痕对着光,我看见了反光里的水渍。不是雨,是新刻的痕,还没封釉。”
陈砚没说话。他在想——老周为什么没发信号?是来不及,还是……不能?
沈青禾忽然问:“你知道第七条线是谁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可我知道。”她声音低下去,“三年前,朝天门码头有个报务员失踪,叫林小满。她用吴语抄密码,指甲缝里也沾紫药水。和我一样。”
陈砚眼神一动。
“她是我的师姐。”沈青禾说,“老周没告诉我她死了。现在我知道了。”
她没哭,可指尖在抖。她从暗袋里摸出一只千纸鹤,是用废报纸折的,边角烧焦了。她轻轻放在老周枕边——这是报务员的规矩:**有人走了,纸鹤送行**。
陈砚转身出门。
他知道,这不只是牺牲。这是警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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防空洞在江岸底下,入口藏在废弃的缆车基座里。老幺蹲在洞口,鸭舌帽反戴,黄铜烟杆夹在腋下。他右耳缺角在昏光下像被刀削过,可他没去碰,只盯着洞内那道铁门。
门开了条缝,里头站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,低着头,手里捧着个鼻烟壶。
老幺没动,只用烟杆敲了三下地面——**安全**。
那人走出来,把鼻烟壶递给他。老幺接过来,指尖一扫壶底,刻着“寒山”二字。他没多看,塞进怀里,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那人忽然开口,声音哑,“江司令说,三更天雷响时,药瓶不见了。”
老幺停住,没回头:“雷是假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那人低声道,“可药瓶真丢了。他昨夜没吃药,今早发了疯,砸了办公室。”
老幺冷笑:“他不需要药,他需要子弹。”
他走下台阶,钻进洞里。里头黑,只有远处一盏油灯,照着江绍棠的背影。那人站在铁柜前,手里攥着怀表,链子上挂着三枚子弹。
老幺走近,把鼻烟壶递过去。
江绍棠没接,只低头看着表链。他手指在三枚子弹上来回,忽然问:“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吗?”
老幺摇头。
“张、王、李。”江绍棠声音低得像耳语,“三年前,地下党交通线断了三次。每次,都是这三个人送的信。”
老幺眼神一凝。
“张——张明远,王——王素芬,李——李振东。”江绍棠一个字一个字地念,“缩写,刻在子弹上。”
老幺盯着那三枚子弹。他知道这名字。张明远是绸缎庄前一任掌柜,王素芬是茶馆送茶的妇人,李振东是码头扛包的汉子——三年前,他们全失踪了。
可没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同志。
江绍棠忽然抬头,眼白发红:“你说,他们是不是我杀的?”
老幺没答。
“我不是。”江绍棠声音发颤,“可有人用我的枪,用我的手,把他们一个个送进坟里。”
老幺终于开口:“谁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江绍棠把怀表塞回口袋,“可我知道,雷不是天打的。是人引的。药不是丢了,是被人拿走的。”
他转身,走向铁柜,拉开抽屉,取出一只空药瓶。标签上写着“雷击镇静剂”,批号是1945年8月15日——火种重建日。
老幺盯着那批号,忽然问:“你见过‘寒山’吗?”
江绍棠冷笑:“我只知道,他左肩有疤,和我一样。”
老幺没再问。他把鼻烟壶放进抽屉,关上铁门。他知道,这不只是交接。这是证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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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馆后屋,老周还没醒。沈青禾坐在床边,手里捏着一片梨花,花瓣边缘己经开始发褐。她用紫药水在背面轻轻一涂,花脉里浮出几道细线,像字,又像密码。
她忽然抬头,看向窗外。
陈砚站在院中,手里拿着老周的茶碗。他把碗翻过来,对着光看第七道痕。那道痕在晨光下泛着微红,像刚划上去的血。
他没说话,可手指在碗底,像是在数刻痕的深浅。
沈青禾站起来,走到窗边,轻声问:“你看出了什么?”
“第七道痕,不是老周刻的。”陈砚说,“角度不对。他是左撇子,可这道痕是从右往左划的。”
沈青禾一怔。
“是别人刻的。”陈砚把碗放下,“在老周昏迷前,有人来过。”
屋里静得能听见梨花落地的声音。
沈青禾忽然说:“我知道是谁。”
陈砚回头。
“昨天扫院子的是阿炳。”她声音很轻,“他后颈有蝶形胎记,和老周右耳后的疤形状一样。他们是父子。”
陈砚眼神一震。
“可阿炳从不碰老周的茶碗。”沈青禾继续说,“除非……有人逼他。”
陈砚没说话,可袖中银簪己经滑到指尖。
沈青禾忽然从暗袋里摸出那只烧焦的千纸鹤,轻轻展开。纸面上浮出几行极细的字,是用显影药水写的——**第七线,断于罗汉寺东墙下,子时三刻**。
她抬头,声音发紧:“罗汉寺……每月十五,有人上香。”
陈砚盯着她,忽然问:“你什么时候学会解这种密的?”
她没答,只把千纸鹤折好,塞回暗袋。然后,她从裙摆暗袋里取出那枚铜纽扣,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我以前只会传。”她说,“现在,我得学会破。”
陈砚看着她,忽然觉得这姑娘不像卖花的,倒像一把藏在花篮里的刀。
他转身出门,脚步沉。
沈青禾站在窗边,风吹起她一缕碎发。她没动,只盯着那枚铜纽扣,忽然伸手,在桌面上划了三道——像茶碗上的痕。
可她划的是反的。
就像第七道痕。
她低头,从发间抽出一根银簪,簪尖沾了点紫药水,在铜纽扣边缘轻轻一划。钮面微光一闪,露出一道极细的缝。
她没再动。
油灯忽然跳了下。
她抬头,看见陈砚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老周的鹿皮手套。手套内侧,沾着一片梨花,花瓣背面,有半个模糊的指印。
她忽然明白——那不是老周的印。
是别人戴着手套,故意留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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