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奶茶店，在地板上投出菱形的光斑。明昭正用软布擦拭咖啡机的铜嘴，指尖缠着圈创可贴——上周被玻璃碴划伤的地方刚结痂，碰着还微微发疼。风铃“叮铃”作响时，她抬头看见顾远推门进来，手里的文件袋在阳光下泛着冷白的光。
“还是老位置？”她习惯性地拿起乌龙茶罐，却被他抬手制止。
“今天换个新的。”顾远将文件袋放在靠窗的桌上，金属拉链碰撞出轻响。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，袖口随意挽到小臂，沉香木珠子随着动作滑到肘弯，露出腕骨处一道浅疤——像极了陆侍卫当年为救她挡箭时留下的伤。
明昭的目光在那道疤上顿了顿，迅速移开视线：“顾总想喝什么？新到了批茉莉绿茶，用的是……”
“尝尝这个。”他打断她，从文件袋里抽出个锡罐，罐身刻着缠枝莲纹，是典型的大周宫廷样式。明昭刚掀开盖子，一股松烟香便漫了出来，混着蜜香钻进鼻腔——是桐木关的正山小种，而且是用传统松木熏制的古法工艺，她在宫里只喝过两次，都是父皇赏的贡品。
“这茶……”她指尖抚过罐口的纹路，“熏制时用的是三年以上的松木，还加了少许蜂蜜提香，对吗？”
顾远的钢笔在文件上顿了半秒，抬眼时眉峰微挑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宫里的茶经上写过。”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，慌忙补充，“是……看古装剧学的。”
他低笑一声，没戳破，只是将文件推到她面前：“顾氏旗下的‘听松楼’准备开第六家分店，主打古法茶饮。我让人试了三个月，调不出你做的玫瑰奶茶那种层次感。”文件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数据，“你加的花蜜，让成本增加15%，但客单价能提高40%。”
明昭的手指蜷缩起来。那花蜜是她按母后教的法子做的：清晨带露的玫瑰花瓣与荆条蜜层层铺进陶罐，埋在梧桐树下发酵九十天，开封时香得能让整座偏殿都浸在甜香里。王姐总说这糖浆“透着股老祖宗的味道”，却不知这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手艺。
“王姐知道配方吗？”顾远突然问。
“她……只见过成品。”明昭捏紧衣角，“我怕说出来，她会觉得我太古怪。”
“那你想不想换个地方？”他翻过一页文件，指着上面的薪资数字，“研发总监，负责五家茶馆的调味配方。年薪八十万，五险一金按最高比例缴，额外配车和公寓。”
“八十万？”明昭差点把锡罐碰倒。她算过账，奶茶店月薪西千五，要攒够八十万，得不吃不喝干十五年。可她望着柜台后贴着的便签——“李奶奶要热可可少糖”“高三小吴加双倍珍珠”，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变得沉甸甸的。
“上周三暴雨，有个穿蓝布衫的老爷爷来躲雨，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很轻却很稳，“我给了他杯热奶茶，没收钱。第二天他送了筐自己种的草莓，说比他过世老伴种的甜。”她指尖划过便签上的草莓图案，“顾总觉得，这筐草莓值多少钱？”
顾远的钢笔停在半空，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。他盯着她看了很久，久到明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，他却突然笑了，眼角的纹路都柔和下来：“你还是老样子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他合上文件，从公文包里拿出个锦盒，推到她面前，“这个送你。”
打开锦盒的瞬间，明昭的呼吸漏了半拍。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银质茶则，上面錾着只衔珠的凤凰，珠粒用的是南海珍珠，在光下泛着虹彩——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，父皇命工部特制的，后来在穿越时遗失了，怎么会在他手里？
“你……”
“上次在博物馆看到同款，觉得适合你。”顾远起身时，衣摆扫过桌角，带起一阵沉香味，“下周六顾氏有场茶会，主题是‘古法新韵’。王姐说你有套月白襦裙，能不能……”
“我不去。”明昭猛地合上锦盒。她怕，怕在那些穿西装的宾客面前露怯，更怕从他眼里看到熟悉的影子，却抓不住任何实证。
顾远的脚步顿在门口，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。他沉默片刻，声音隔着风铃的轻响传过来：“茶会有位老先生，藏了套大周的银质茶具，说是当年宫里流出来的，连盖碗都刻着凤凰纹。”
明昭的心跳骤然失控。她想起自己的嫁妆里，就有套一模一样的茶具，是母后亲手传给她的，盖碗内侧还刻着个极小的“昭”字。
“穿汉服的话，”他补充道，语气听不出情绪，“可以近距离观赏。”
等他的车消失在街角，明昭才敢打开锦盒。茶则上的凤凰眼用的是鸽血红宝石，与她凤冠上的宝石色泽分毫不差。她指尖抚过宝石，突然想起陆侍卫当年为了给她找匹配的宝石，在珠宝库守了三天三夜，被总管太监参了本，罚俸半年。
“昭姐，发什么呆呢？”小李抱着刚到的珍珠粉进来，“顾总给你的啥好东西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明昭慌忙把锦盒塞进围裙，却不小心带倒了锡罐，茶叶洒出来，混着阳光落在文件上。她弯腰去捡时，看见文件背面印着行极小的字：“桐木关野茶，采于丙申年谷雨，与昭公主同岁。”
丙申年，正是她出生的年份。
那天晚上打烊后，明昭坐在阁楼里，对着铜镜试穿月白襦裙。裙摆扫过地板时，带起一阵沉香味——是顾远留在椅背上的外套沾的，她偷偷闻过，和陆侍卫当年用的熏香一模一样。
她摸着茶则上的凤凰，突然想通了。不管他是谁，不管这场试探藏着什么，她都想去看看那套茶具。或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那些跨越千年的疑问，会像泡开的茶叶一样，慢慢舒展，露出本来的模样。
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窗照进来，在茶则上投下细碎的光，像极了当年宫宴上，陆侍卫偷偷塞给她的那颗珍珠，在掌心暖得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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