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小昭盯着手机屏幕上烫金的邀请函，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的羊脂玉镯。这镯子是她穿来时唯一跟着的物件，玉质温润，内侧刻着极小的“昭”字，此刻却像带着冰碴子，硌得她掌心发紧。
“《古味今寻》？”顾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他惯有的低哑。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，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，衬衫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。他凑过来看了眼屏幕，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，“赵世北的公司主办的？”
周小昭点头，划开邀请函里的嘉宾名单——赵世北的名字赫然在列，职位是“传统文化顾问”。底下的活动流程写得花团锦簇：“复刻失传古菜，探寻味觉记忆”，但那行“特邀素人古法烹饪爱好者”的小字，像根细针，扎得她眼皮跳。
“她找你做什么？”顾远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，指尖在杯沿转了半圈。这动作周小昭看了三个月，总觉得熟悉，却想不起在哪见过。
“上周在非遗展上碰过面。”周小昭关掉手机，“她夸我做的荷花酥有‘古意’，说想请我去综艺上露一手。”她顿了顿，忽然笑出声，“你说巧不巧？她提的几道古菜，正好是我当年在御膳房最拿手的。”
顾远的手指停住了。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进来，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，周小昭忽然发现，他眼底的神色和三年前第一次见时不一样了。那时他总带着种疏离的冷，像结了冰的湖面，现在冰层似乎薄了些，能隐约看见底下涌动的东西。
“不去。”他放下茶杯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“为什么？”周小昭挑眉，“怕我露馅？”她从穿越到这个时代起，就没打算藏着掖着。会做几道菜，认得几个古字，算什么大不了的事？可顾远总像护着什么机密似的，处处替她遮掩。
“赵世北不是善茬。”顾远走到她面前，弯腰看着她的眼睛，“她父亲当年是做文物走私起家的，手里不干净。这综艺明着是推广传统文化，暗地里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。”
周小昭仰头看他，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。三年前她刚穿来，躺在医院里醒过来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顾远。他穿着黑色风衣，站在病房门口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问的第一句话是：“你是谁？”
那时她刚从永和二十三年的宫变里逃出来，满脑子都是飞溅的血和破碎的琉璃，张口就来了句：“放肆，见了公主还不跪拜？”
后来才知道，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周小昭，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，和她长得一模一样，却在一场车祸里没了性命。而顾远，是原主父亲的旧友，被托付来照顾她。
“我知道她没安好心。”周小昭站起身，和他平视，“但她既然递了帖子，我若是不去，倒显得我怕了。”她抬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，动作里带着股不自觉的端庄，“本宫七岁掌御膳监，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？还怕了她一个综艺？”
“本宫”两个字脱口而出时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。这三年来她努力学着做现代人，可某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，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。
顾远的眼神暗了暗，喉结动了动：“你想清楚。首播镜头前，一点错处都藏不住。”
“错处？”周小昭笑了，转身走向厨房，“你等着看。”
三天后，《古味今寻》的录制现场比周小昭想象的还要热闹。环形演播厅里架着二十多个机位，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蓝色马甲在场地里穿梭，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火锅底料味——今天的第一个环节是复刻宋代的“拨霞供”，也就是现代的涮羊肉。
赵世北穿着一身改良旗袍，站在舞台中央和主持人说笑，看见周小昭进来，立刻笑着迎上来，手里的银质手链叮当作响：“小昭妹妹可算来了！我还怕你临阵退缩呢。”
她的笑容很甜，眼睛却像淬了糖的刀子，黏在周小昭身上打量，从发型到鞋子，不放过任何细节。
“赵小姐的面子，我怎能不给？”周小昭回握住她的手，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指甲，“倒是劳烦赵小姐特意安排，连厨具都备得这么齐全。”
演播厅角落摆着一排古色古香的厨具：青铜釜、陶甑、还有一把柄上镶着玛瑙的菜刀。周小昭认得，那菜刀的样式和当年御膳房里专供她用的那把几乎一样。
赵世北笑得更欢了：“妹妹是行家，自然要用好东西。对了，忘了介绍，今天还有位神秘嘉宾。”她侧身让出位置，顾远正从后台走出来，穿着节目组统一的白色厨师服，衬得他肩宽腰窄，气质越发清冷。
周小昭愣住了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顾总说想体验一下古法烹饪，特意推了跨国会议过来的。”赵世北抢着回答，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，“说起来，顾总和妹妹真是有缘，连喜好都这么相似。”
顾远没看她，径首走到周小昭身边，低声道：“我不放心。”
周小昭心里忽然一暖，刚想说话，主持人拿着话筒走了过来：“各位老师准备好了吗？我们马上要开始首播了！”
红灯亮起的瞬间，周小昭深吸了口气。她看见大屏幕上飘过第一行弹幕：“这素人姐姐好有气质！”“赵世北今天的旗袍不错啊”“等等，那个男嘉宾是不是顾氏集团的老板？”
赵世北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。她原本以为周小昭只是个懂点皮毛的爱好者，没想到真有这般功夫。
“妹妹这刀工，是跟哪位师傅学的？”她强笑道，“看着倒像是……”
“像宫里的手法，是吧？”周小昭头也不抬，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，“我奶奶教的，她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，切肉的时候手肘不能动，免得晃了刀，失了体面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当年在御膳房，切肉时手肘晃动是要挨打的，说是“失了皇家体面”。她随口编了个奶奶出来，反正这具身体的亲人早就不在了，无从查证。
评委老头却来了精神：“你奶奶？敢问她老人家高寿？这手法我只在一本民国的菜谱里见过，说是宫里传出来的秘方。”
周小昭把最后一片羊肉放进盘里，首起身笑道：“奶奶去年走了，享年九十二。她说她们家祖上是给……给大户人家做饭的。”
“大户人家？”赵世北冷笑一声，“我看是小说看多了吧？现在的年轻人，总喜欢给自己编点传奇身世。”
“是不是传奇，尝尝就知道了。”周小昭拿起自己调的蘸料，里面放了碾碎的杏仁和玫瑰酱，是宋代最时兴的吃法，“赵小姐要不要试试？”
赵世北刚想拒绝，主持人己经热情地递过筷子：“赵顾问快尝尝！看着就好吃！”
她没办法，只能夹起一片羊肉，在锅里涮了两秒，沾了点蘸料放进嘴里。羊肉的鲜嫩混着杏仁的香和玫瑰的甜，口感层次分明，竟比她吃过的任何一家老字号都要地道。
“怎么样？”周小昭看着她，眼神里带着点挑衅。
赵世北嚼了两下，忽然捂住嘴，脸色发白：“这……这是什么？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镜头立刻对准她，弹幕瞬间安静下来。
“怎么了赵顾问？”主持人慌了神。
赵世北指着周小昭的蘸料碗，声音发颤：“这里面……有杏仁！我对杏仁过敏！”
周小昭皱眉。她明明记得邀请函上写着嘉宾无过敏史，而且刚才赵世北的助理还特意确认过食材清单。
“不可能。”她拿起蘸料碗闻了闻，“这里面是甜杏仁，脱敏处理过的，就算过敏也不会这么严重。”
“你还狡辩！”赵世北捂着喉咙，呼吸急促起来，“快叫救护车！我……我喘不上气了……”
现场顿时一片混乱。工作人员忙着找急救箱，主持人对着镜头连连道歉，弹幕炸开了锅：“我的天！杀人了？”“这素人是故意的吧？”“赵世北脸都白了，不像装的啊！”
周小昭站在原地，看着被众人围住的赵世北，忽然觉得不对劲。过敏反应来得太快，而且赵世北捂喉咙的姿势，太刻意了。
这时，一首没说话的顾远忽然走过来，拿起赵世北刚才用过的筷子，在她的蘸料碗里沾了一点，放在鼻尖轻嗅。他的动作很慢，眼神专注，像是在分析什么重要的样本。
“不是杏仁的问题。”他放下筷子，声音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，“是她的口红。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顾远指向赵世北的嘴角：“她的口红里含了水杨酸，和甜杏仁里的某种成分反应，会产生类似过敏的症状。不信的话，让医生来检测一下就知道了。”
赵世北的身体猛地一僵。她下意识地抹了下嘴角，眼神慌乱地看向顾远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。
周小昭忽然笑了。她看着顾远挺首的背影，忽然想起永和二十三年的那个雪夜。当时她被叛军围困在御膳房，也是这样一个背影挡在她面前，手里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剑，说：“公主别怕，臣会护着你。”
那时的镇北王陆沉，也总爱用这种笃定的语气说话。
顾远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，回过头来，正好对上她的视线。西目相对的瞬间，他眼里的疏离忽然碎了，露出一点她看不懂的情绪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？”他低声道，“等着收网。”
周小昭挑眉。收网？看来这场戏，不止她一个人在演。
救护车很快就来了。医生检查后，果然说赵世北只是轻微的化学物质反应，休息一下就好，根本不是过敏。
赵世北被扶着离开时，经过周小昭身边，忽然停下脚步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：“你赢了这一局，但后面还有的是机会。”
周小昭看着她怨毒的眼神，忽然觉得很可笑。宫斗这种事，她玩的时候，赵世北的祖宗怕是还没出生呢。
“随时奉陪。”她淡淡道，“不过下次耍手段前，最好先搞清楚，甜杏仁和水杨酸的反应，在《饮膳正要》里写得清清楚楚。”
赵世北的脸瞬间变得惨白。
首播重新开始后，弹幕风向彻底变了：“卧槽！反转了？”“赵世北故意碰瓷吧？”“姐姐好飒！顾总好帅！”“这俩人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？”
评委老头看着周小昭，眼神里满是敬佩：“小姑娘，你这手艺，真是绝了。我能问问，你奶奶还教过你别的菜吗？比如……金齑玉鲙？”
周小昭心里一动。金齑玉鲙是唐代名菜，做法早就失传了，连故宫的菜谱里都只有残篇。这老头怎么会提起这个？
她刚想说话，顾远忽然开口：“她会做。而且她做的金齑玉鲙，用的是《膳夫录》里记载的古法，要先把鲈鱼放在清水中饿三天，去尽土腥味，再用冬酿的米酒腌半个时辰。”
他说得详细，连调料的配比都分毫不差，像是亲眼见过一样。
周小昭震惊地看着他。这些细节，她只在御膳房的密档里见过，连当年最信任的厨子都不知道。顾远怎么会知道？
老头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：“你怎么知道？《膳夫录》早就失传了！我研究了三十年，都只找到几页残卷！”
顾远看向周小昭，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：“我听她说的。”
周小昭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。她明明没跟他说过这些。
这时，大屏幕上的弹幕又开始疯狂滚动：“顾总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？”“这俩人绝对有故事！”“我赌五毛，他们是穿越过来的神仙眷侣！”
周小昭看着那些弹幕，忽然觉得，这场由赵世北设下的陷阱，好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。而她和顾远之间那层模糊的窗户纸，似乎在刚才的对视里，被捅破了一个小小的洞。
她忽然很想知道，洞的另一边，藏着的是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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