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转站的站台比想象中更破败,水泥地面裂着缝,长出几丛枯黄的杂草。路灯的电线垂下来半截,在风里晃悠,把昏黄的光投在地上,像块被揉皱的抹布。贺铮牵着姜晚晴往货运通道走,军靴踩在碎石子上“咯吱”响,狼牙跟在脚边,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,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。
“从这边绕。”贺铮拽着她拐进条堆满麻袋的通道,麻袋上印着“军粮”两个红字,边角都磨破了,露出里面的小米粒。他往深处走了几步,突然停在一扇铁门前,掏出根铁丝在锁眼里转了转,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“这是装卸工休息的哨亭,先在这儿躲躲,等快车进站。”
哨亭里弥漫着股机油味,靠墙摆着张木板床,铺着层发霉的稻草。贺铮把行李包往床上一扔,从包里掏出个手电筒,光柱扫过墙角——那里堆着几本旧杂志,封面是穿军装的女战士,旁边还有个搪瓷缸,底上印着“1970年生产”,和张富贵家的缸子是一个批次。
“这地方以前是粮站的仓库。”贺铮用袖子擦了擦缸子,倒了点军用水壶里的水,“三年前改成中转站,好多老物件没清走。”他把缸子递给姜晚晴,“喝点水,压压惊。”
姜晚晴捧着搪瓷缸,指尖触到冰凉的缸壁,突然想起早上从张富贵家搜出的账本,上面记着“1972年5月,送粮站仓库刘主任白酒两瓶,换空白出库单三张”。原来这破败的站台底下,藏着和村里一样的龌龊。
“赵文柏会不会带人设卡?”她喝了口温水,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。刚才在列车上闹了那么大动静,对方肯定猜到他们会提前下车。
贺铮往窗外看了一眼,货运通道的入口处闪过几个黑影,手里都拎着棍子。“何止设卡。”他从包里掏出猎枪,往枪膛里压了颗子弹,“他们想把我们堵死在这儿。”
狼牙突然对着门口狂吠,前爪扒着门缝往外看。贺铮关掉手电筒,哨亭里瞬间陷入黑暗,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门缝照进一缕光,落在姜晚晴的布鞋上。
“别出声。”贺铮的声音压得极低,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,“我出去引开他们,你待在这儿别动,等我回来。”
“不行!”姜晚晴攥住他的胳膊,指尖陷进他的肌肉里,“要走一起走!你忘了在村里说的?我们不能成那种只顾自己的人。”
贺铮的身体僵了一下,黑暗里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却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。“听话。”他掰开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,“你身上有账本备份,比我重要。”
就在这时,通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夹杂着赵文柏的喊叫:“贺铮!你个缩头乌龟!有种出来单挑!把姜晚晴交出来,我饶你不死!”
贺铮突然把姜晚晴往床底下推:“躲进去!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来!”他掀开床垫,露出下面的木板,“这床板是空的,能藏人。”
姜晚晴刚钻进床底,就听见贺铮拉开门,猎枪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。“赵文柏,你这点能耐,也就敢欺负女人。”
“少废话!”赵文柏的声音越来越近,“把账本交出来,我让你死得痛快点!”
接着是打斗声——木棍砸在肉上的闷响,猎枪托撞在墙上的“哐当”声,还有狼牙愤怒的咆哮。姜晚晴蜷缩在床底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黑暗里,那些声音像无数根针,扎得她心口生疼。
不知过了多久,打斗声渐渐平息,只听见赵文柏的喘息:“把哨亭搜一遍!那娘们肯定藏在里面!”
姜晚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手忙脚乱地在床底摸索,摸到块松动的木板,用力一掀,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,像是老鼠洞,却足够一个人钻进去。她刚想往里爬,就听见贺铮的声音:“别碰她!”
接着是“砰”的一声枪响,震得床板都在抖。姜晚晴从床底的缝隙往外看,看见贺铮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,嘴角淌着血,猎枪掉在离他不远的地方。赵文柏举着杀猪刀,刀尖正对着他的胸口。
“交不交?”赵文柏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,刀身映着他狰狞的表情。
贺铮笑了,血沫从嘴角溢出来:“你就算杀了我,也拿不到账本。它早就被我寄去地区了,用的还是你的名字——赵文柏举报王副主任同伙张富贵,附带证据若干。”
赵文柏的脸瞬间惨白,手一抖,杀猪刀差点掉在地上:“你……你阴我!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贺铮突然发力,挣脱按在他身上的壮汉,抄起地上的猎枪,用枪托砸在赵文柏的胳膊上。杀猪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赵文柏抱着胳膊惨叫,壮汉们扑上来时,贺铮己经拽着姜晚晴冲出了哨亭。
“往站台跑!”贺铮的声音带着喘息,后背的伤口被汗水浸透,渗出血来,染红了军绿色的衬衫。
姜晚晴被他拽着往前跑,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,却不敢放慢脚步。通道尽头的灯光越来越亮,隐约能听见快车进站的鸣笛声。
就在快冲出货运通道时,几个穿民兵制服的人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,举着步枪拦住去路。“不许动!”为首的民兵队长嗓门洪亮,帽檐下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,“我们接到举报,有人在中转站持械斗殴!”
贺铮把姜晚晴护在身后,猎枪稳稳地对着民兵:“自己人。”
“自己人?”民兵队长冷笑一声,步枪的枪口又抬高了半寸,“我看是潜逃的贪污犯同伙吧?把枪放下!”
姜晚晴的心沉到了谷底。这些民兵,十有八九是王副主任的人,他们算准了他们会往站台跑,在这里设了埋伏。
“放下枪。”贺铮突然把猎枪扔在地上,举起双手,“我们跟你们走。”
姜晚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,他却冲她挤了挤眼睛,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意。
民兵们上前捆住他们的胳膊,绳子勒得很紧,姜晚晴的手腕很快就红了。赵文柏带着人追上来,看见被捆住的两人,笑得露出黄牙:“刘队长,多谢了!这两人可是县革委会点名要
被称为刘队长的民兵队长瞥了他一眼,语气冷淡:“按规矩,先带回哨所审问,确认身份再移交。”
赵文柏的笑容僵了一下,却不敢反驳,只能讪讪地说:“那是,那是,刘队长办事严谨。”
往哨所走的路上,姜晚晴一首试图和贺铮对视,可他始终低着头,肩膀微微颤抖,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她的心越来越慌,难道他真的打算束手就擒?
哨所就在站台旁边的小平房里,墙上挂着“保卫边疆”的标语,桌腿上还绑着根铁链,显然是用来锁犯人的。刘队长把他们推进里屋,关上门,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。
“贺铮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姜晚晴终于忍不住低声问,手腕上的绳子勒得她生疼。
贺铮没说话,突然转过身,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,猛地吻住了她的嘴唇。
姜晚晴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全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。他的嘴唇带着血腥味,还有淡淡的甘草水味,滚烫得像团火。她想推开他,却被他死死按住后脑勺,动弹不得。就在她快要窒息时,他突然撬开她的牙关,把一个小小的纸团塞进她的舌底,然后迅速松开她,背过身去咳嗽。
姜晚晴捂住嘴,舌尖抵着那个纸团,心脏“怦怦”首跳。是密令!他刚才在哨亭里说的“引开他们”是假的,真正的计划藏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。
“你们俩倒是恩爱。”刘队长突然推门进来,手里端着两碗水,脸上没什么表情,“喝点水吧,审问还得等会儿。”
贺铮接过水,指尖在碗沿上敲了三下——是他们在村里约定的暗号,意思是“自己人”。
姜晚晴的心头一震,看着刘队长转身时露出的后颈,那里有个月牙形的伤疤,和贺铮战场笔记里画的“老班长李建军,1968年边境冲突中为掩护战友被手榴弹炸伤”的伤疤位置一模一样。
原来他说的“老部下”,就是这个看似冷漠的民兵队长!
刘队长关门前,突然往地上扔了把小刀,正好落在姜晚晴的脚边。“地上有老鼠,自己看着办。”
贺铮弯腰捡起小刀,背对着门口,飞快地割开姜晚晴手腕上的绳子。“刘队长是我当年的班长,”他压低声音,舌尖的纸团己经被他取走,展开来是几个字,“22:15,乘警休息室后门接应。”
姜晚晴揉着发红的手腕,突然觉得眼眶发热。从村里到站台,从列车上的毒茶到通道里的埋伏,原来他早就布好了局,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里,却唯独没告诉她,怕她担心。
“你早知道他在这儿?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贺铮把小刀藏进靴筒,点了点头:“我托赵干事查过,中转站的民兵队长叫李建军,就是当年跟我在长津湖冻在一起的老班长。”他往窗外看了一眼,快车进站的鸣笛声越来越近,“他刚才是故意演给赵文柏看的,现在外面肯定有人盯着。”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赵文柏的声音:“刘队长!审得怎么样了?我带了县革委会的批条,能把人领走了吧?”
刘队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:“急什么?手续还没办完!”
贺铮突然把姜晚晴往门后推:“躲好!我去应付他!”他整理了下衬衫,遮住后背的血迹,脸上露出个挑衅的笑,“正好,我也想跟赵会计算算,你欠我们家黑豹的命,该怎么还。”
姜晚晴攥紧口袋里的铜纽扣,看着贺铮拉开门,迎向赵文柏那张狰狞的脸。快车的灯光己经照亮了站台,像道劈开黑暗的利剑。她知道,再过十五分钟,他们就要冲出这层层包围,奔向真正的边疆。
而那个藏在舌底的密令,那个突如其来的吻,像颗种子,在她心里生了根——原来信任不是一句空话,是哪怕身陷绝境,也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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