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档案室的木窗，在积着薄尘的水泥地上投出菱形光斑。姜晚晴蹲在铁柜前，指尖划过标着“军属户籍补录”的牛皮档案盒，指腹蹭到盒沿的铁锈，留下一道浅红痕迹。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，混着窗外飘来的白杨树絮，呛得她忍不住偏头咳嗽——这动作让她后颈的碎发垂落，恰好遮住锁骨处那道淡粉色的疤痕，那是穿越时被安全带勒出的印记，在这个年代，得藏得比任何秘密都深。
“小姜，发什么愣呢？”档案管理员王大姐抱着一摞卷宗从门口经过，蓝布褂子的下摆扫过桌角的搪瓷缸，“政委特意交代，你那批随军家属的材料得今天理完，下午要往师部送呢。”
姜晚晴赶紧应声，指尖在档案盒上用力按了按，把那点不该有的走神摁下去。她抽出最底下的盒子，标签上写着“姜晚晴，1949年生，配偶贺铮”，字迹是王大姐惯常的圆体，却在“晴”字的竖钩处多了个不该有的弯钩，像极了……像极了她昨天在苏白的处方签上见过的笔迹。
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她深吸口气，掀开档案盒的金属搭扣，随着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一股陌生的香气飘了出来——不是旧纸张的霉味，而是带着甜意的脂粉气，像是城里供销社卖的那种桂花香粉。原主是个连雪花膏都舍不得用的农家姑娘，怎么会有这种味道？
她捏着档案袋的边缘把材料抽出来，第一页就是户籍照片。黑白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粗黑的麻花辫，额头宽宽的，眼睛是标准的单眼皮，嘴角还有颗小小的痣——这根本不是她！
姜晚晴的手指猛地收紧，照片边缘被捏出褶皱。她明明记得上个月登记时交的照片是贺铮陪她去县城拍的，她那天特意把头发梳成齐耳短发，因为贺铮说“这样利落，像我的兵”。可现在这张……是谁换的？
“怎么了？”王大姐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，手里端着的茶缸冒着热气，“脸怎么白了？是不是中暑了？”
姜晚晴慌忙把照片塞回档案袋，指尖却在发抖：“没、没事，王大姐，这照片……好像不是我的。”
王大姐凑近看了眼，咂咂嘴：“嗨，不都一个样嘛，黑黢黢的看不真切。再说了，档案都是按编号排的，还能错了？”她用搪瓷缸指了指档案袋上的编号，“你看，0715，跟你登记那天的日期对得上，错不了。”
0715。姜晚晴盯着那串数字，后脊突然窜起一股寒意。7月15日，正是她穿越过来的日子，也是……档案最后一页那张“溺亡认定书”上的日期。
她强作镇定地翻到最后一页，那张纸比其他材料要新些，边缘还泛着未完全干透的黄。上面写着“姜晚晴，于1974年7月15日在村西小河溺亡，经村委会核实，情况属实”，落款是红星村村委会的红章，旁边还歪歪扭扭签着几个村民的名字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？”姜晚晴的声音发颤，不是装的，是真的怕。如果她己经“溺亡”了，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谁？一个被安插进来的替身？还是……
王大姐凑过来看了眼，突然拍了下大腿：“哦，这不是上个月苏医生送来的补充材料吗？她说你老家那边寄来的，说是怕以后查户籍有遗漏。怎么，你不知道？”
苏白。又是苏白。
姜晚晴捏着那张纸的边角，对着光看。纸张的纤维里混着极细的荧光颗粒，在阳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微光——这是1975年才有的防伪纸，去年根本还没生产出来！她在军区后勤处帮忙整理过物资清单，对这种新材料印象极深。
“可能是我忘了。”她把纸按回档案袋，指腹摸到档案袋边缘的针脚——不是档案室常用的粗棉线，而是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，针脚间距均匀，收尾处是个标准的外科手术结。整个军区，能有这种缝合手艺的，只有卫生队的苏白。
“对了，”王大姐喝了口茶，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，“昨天苏医生还来问过你的档案呢，说想看看你有没有过敏史，她不是在给军属做体检统计嘛。”
姜晚晴的后背彻底被冷汗浸湿。她猛地想起昨天下午在操场，苏白给她递解暑汤时，手指似乎在她档案袋的位置多停留了几秒。当时只当是无意，现在想来……
“王大姐，我去趟厕所。”她猛地站起来，档案袋被带得滑落在地，那张单眼皮的照片飘出来，落在沾满茶渍的地面上。
她没敢回头捡，快步冲出档案室。走廊里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，吹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。刚拐过拐角，就撞见贺铮迎面走来。他穿着常服，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，军帽的阴影落在眉骨上，看不清表情。
“慌慌张张做什么？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训练后的沙哑。
“没、没什么。”姜晚晴下意识地往身后藏手，却忘了手上还沾着档案袋的铁锈，在白衬衫上蹭出一道黑痕。
贺铮的目光落在那道痕迹上，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。他抬手，拇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擦了擦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：“去档案室了？”
“嗯，帮王大姐整理材料。”她不敢看他的眼睛，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。
他的手指顿了顿，突然往她手心塞了个东西。是粒裹着糖纸的水果糖，橘子味的，是她上次说想吃的那种。“下午有实弹训练，别乱跑。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几乎贴着她的耳朵，“档案室的锁，该换了。”
姜晚晴猛地抬头，他己经转身走远了。阳光照在他挺首的背影上，肩章的银星闪得她眼睛发疼。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？他知道档案被动过手脚？还是……提醒她小心？
她捏着那颗糖，糖纸的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橘子味的甜香透过糖纸渗出来，和档案袋里的桂花香气奇妙地混合在一起，像个温柔的陷阱。
回到档案室时，那张照片己经被王大姐捡起来，用镇纸压在桌角。姜晚晴走过去，假装整理材料，指尖再次划过照片上那个单眼皮姑娘的脸。如果这是原主，那她是真的死了吗？还是像自己一样，也换了个人？
她的目光落在照片背面，那里用铅笔写着个极小的“苏”字，被照片的胶水洇得有些模糊。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，是政委的大嗓门：“小姜在吗？过来一下！”
姜晚晴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。她把档案袋塞进铁柜，锁好，钥匙在掌心攥得发烫。转身时，正好看见政委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，脸上堆着笑，眼神却像淬了冰。
“政委。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。
“师部刚来电，说你的入党申请材料有点问题。”政委晃了晃手里的纸袋，“你看，这家庭成分栏，怎么写的是‘可疑’？是不是王大姐记错了？”
姜晚晴凑过去看，纸袋上的字迹正是她档案里的那手圆体，“可疑”两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，旁边画了个问号。她明明记得自己填的是“贫农”，跟原主的出身一致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她咬着下唇，眼眶有点发热，“当时是按实际情况填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”政委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力道却不轻，“可能是下面的人搞错了。这样，你跟我去趟保密室，把原始记录调出来对对，省得影响你的入党。”
保密室。姜晚晴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。那是整个军区看管最严的地方，除了政委和贺铮，没人能随便进去。他为什么突然要带她去？
“怎么，不想去？”政委的笑容淡了些，“还是怕什么？”
“不是！”姜晚晴赶紧摇头，“我去。”
她跟着政委往走廊尽头走，经过窗户时，看见操场上苏白正在给女兵们分发体检表。苏白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，抬头看过来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，手里的钢笔在体检表上轻轻敲了敲——那支笔，和她档案袋上的笔迹，一模一样。
保密室的门是厚重的铁门，挂着三把锁。政委打开锁时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。门开的瞬间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涌出来，盖过了她身上的橘子糖味。
“进去吧，原始记录在最里面的铁柜里。”政委侧身让她进去，自己却站在门口，没动。
姜晚晴的脚像灌了铅。她知道，这扇门背后，一定有更多她不知道的秘密。而那些秘密，可能会把她彻底撕碎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跨了进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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