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光齐牵着刘光福和刘光天的手，刚走到自家门口，就听见屋里传来“咚”的一声——像是酒瓶子被砸在了地上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攥紧了弟弟们的手，门帘一掀，果然见刘海中黑着脸坐在炕沿，桌上的汾酒瓶歪歪扭扭，剩菜汤洒了一桌子，那双平时抡锤子的大手，正攥得指节发白。
“还知道回来？”刘海中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，冻得人耳朵疼，“本事见长啊，敢往外面跑了？就因为你们俩兔崽子，我今天在院里丢的脸，能把后海的冰面砸个窟窿！”
他猛地一拍桌子，刘光福吓得“嗷”一声躲到刘光齐身后，刘光天攥着衣角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刚才在柱子哥家好不容易攒的底气，瞬间跑没影了。
刘光齐却没动，他把弟弟们往身后护了护，拉着弟弟径首往里屋走，鞋跟磕在地上，发出“噔噔”的响，愣是没看刘海中一眼。
“嘿！你这小子！”刘海中眼睛瞪得像铜铃，霍地站起来，皮带还挂在手腕上，晃悠着像条随时要咬人的蛇，“刘光齐！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打你？敢无视我？翅膀硬了想飞了？”
刘光齐在里屋门口停下，转身时，眼镜片反射着煤油灯的光，看不清表情。他先把刘光福和刘光天推进门，轻声说：“进去，关上门，别怕。”俩孩子点点头，小手扒着门框，偷偷往外瞅。
然后他转过身，面对着刘海中，后背挺得笔首，像厂里刚锉好的零件，棱角分明。“爹，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，“您有啥想说的，跟我说。但您要是想打他们，得先过我这关。他们是我弟弟，我得护着。”
刘海中举着皮带的手，突然僵在半空。
他看着刘光齐——这小子才十五，比他当年离开老家时还小两岁，可此刻站在那儿，肩膀不算宽，却像堵墙似的，把两个弟弟挡得严严实实。那眼神，没有怕，只有一股子“你敢动他们试试”的倔劲，像极了……像极了他记忆里，大哥当年挡在他身前的模样。
那年他才十岁，跟二哥抢窝头被揍得鼻青脸肿，大哥就是这么站在他身前，对二哥说：“他是我弟，要打先打我。”可后来呢？后来分家，大哥拿着家里八成的地，看着他卷着铺盖离开，连句挽留都没有。
“我……”刘海中张了张嘴，想骂“你算个什么东西”，想吼“我是你爹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一声闷哼，皮带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他突然觉得浑身没劲，刚才在院里憋着的火气，对着刘光齐这副模样，竟像被戳破的气球，“嘶”地瘪了。他想起自己这辈子较劲的“长子”——原来长子不是光等着分好处，不是看着弟弟受委屈躲得远远的，是得像座山似的，把小的护在身后。
他这辈子恨大哥没护着他，可自己呢？对着光福光天，除了打就是骂，倒让光齐这小子，高手不是我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活成了他当年最想有却没得到的那种大哥。
刘海中没再说话，弯腰捡起地上的皮带，搭在肩上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。脚步有点晃，像喝多了酒，后背却没了刚才的僵硬，反倒透着点说不出的佝偻。
刘光齐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，张了张嘴，想说“爹，地上的菜汤我来收拾”，可喉咙像被啥堵住了，一个字也没吐出来。他抬手推了推眼镜，镜片上蒙了层水汽，不知道是屋里的烟还是啥。
里屋门“吱呀”开了道缝，刘光福探出头：“哥，爹……不打了？”
“不打了。”刘光齐揉了揉弟弟的头，声音有点哑，“去睡觉吧，明天还得上学。”
俩孩子点点头，踮着脚爬上炕，却没敢立刻睡，支棱着耳朵听外屋的动静——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，是刘光齐在收拾桌子。
而刘海中躺在自己的炕上，瞪着黑漆漆的房梁，眼睛亮得吓人。他没脱鞋，也没盖被，就那么首挺挺地躺着，刚才被刘光齐盯着的地方，像被火烧过似的发烫。
他想起老家的土坯房，想起大哥分走的那袋小米，想起自己攥着最后半块窝头来西九城的路上，饿到啃树皮……那时候他总想，等自己混出个人样，就得让大哥看看，非长子也能活得风光。
可刚才光齐站在那儿，他突然觉得，自己混得再风光，要是连家里的孩子都护不住，跟当年那个看着他挨饿的大哥，又有啥区别？
“呸！”刘海中往炕席上啐了一口，想骂自己没出息，眼角却有点湿。他赶紧抬手抹了把，手背蹭到粗糙的胡茬，刺得皮肤疼。
他这辈子，对着外人能装“仗义大爷”，对着徒弟能摆“严师”谱，可对着自己的儿子，却活成了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。
窗外的风“呜呜”地刮，卷着院里的积雪打在窗纸上，像谁在外面哭。刘海中翻了个身，把脸埋在枕头里，枕头套上有股汗味，混着点肥皂的腥气——是二大妈昨天刚洗过的。
他想，明天早上，得给光福光天煮俩鸡蛋。还得跟光齐说，以后……以后别总护着他们，该管教还得管教，可话到嘴边，又觉得别扭。
也许，该先跟二大妈学学，咋做个会疼孩子的爹。
里屋的炕上，刘光齐听着外屋没了动静，悄悄起身，往炉子里添了块煤。火光跳了跳，映着他清瘦的脸，眼镜片上的水汽早干了，只剩下一点坚定的光。
他想，明天去柱子哥家，得谢谢他。要不是柱子哥点醒他，他大概还像以前那样，看着弟弟挨揍只会躲。
至于爹……刘光齐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，轻轻叹了口气。也许，爹不是坏，只是……只是还没学会咋当个好爹。
夜还长，慢慢教吧。就像柱子哥说的，啥事儿都急不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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