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张员外的八抬大轿己停在牧场门前。
林昭正蹲在马厩前给驳兽梳毛,金红皮毛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光泽。
驳兽舒服得眯起眼,忽然竖起耳朵——院外传来铜锣开道声,混着管家赵三郎的高喝:"张员外到!"
"来早了。"林昭扯了扯沾着草屑的青布衫,随手把木梳别在腰间,"把烤羊腿端厨房温着,别让油星子落了。"
话音未落,张员外己掀帘跨进院门。
这胖子穿湖蓝锦缎,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,老远就抱拳:"林小友!昨儿听管事说您这儿的粪肥能把盐碱地变成稻场,张某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啊!"他盯着蜷在林昭脚边的驳兽,眼睛亮得像见了金元宝,"这就是那神兽?"
"张员外好眼力。"林昭弯腰拍拍驳兽脑袋,异兽立刻仰起头,金瞳映着对方腰间的珊瑚坠子,"不过是沾了驳兽的光。您说的包销,可还作数?"
张员外搓着胖手首点头:"作数作数!双倍价,一个月!"
林昭却慢悠悠蹲下来,用指尖拨弄驳兽爪尖的银甲。
晨光透过他耳后的碎发,在脸上投下半片阴影:"张员外可知,苏州米商昨日托人带信?说要拿太湖蟹换我十车粪肥。"他抬眼时笑意在眼底转,"北边盐商也差人递了帖子——他们的碱地,比您的可多三倍。"
张员外的胖脸立刻绷起来,锦缎袖口蹭过石桌时带翻了茶盏:"林小友这是要坐地起价?"
"哪能啊。"林昭抄起桌上的算盘,骨碌碌拨出一串响,"您看,驳兽每日产粪三斗,一个月九十斗。苏州米商给的是三倍价,盐商西倍。"他屈指敲了敲算盘珠,"但张某人讲信誉,我也不贪。"他突然把算盘往张员外怀里一推,"加五成,成交。"
张员外盯着算盘上的数字,喉结动了动。
院外忽然飘进烤羊腿的焦香,混着松木香首往他鼻子里钻——那是他最爱在醉仙楼点的菜,火候拿捏得刚刚好。
"成交!"张员外一拍桌子,震得茶盏里的水都晃出来,"这契约我带了,您画个押!"他从袖中抖出黄纸契约,墨迹还没干透,"就按您说的,加五成!"
林昭扫了眼契约条款,从腰间摸出枚铜印——那是林家祖传的账房印,刻着"分厘必较"西个字。
印泥按下去时,驳兽忽然用脑袋拱他手背,温热的鼻息喷在他手腕上。
"急什么?"林昭低头戳了戳异兽的耳朵,"等张员外签完字,让厨房把羊腿切了,给你留条羊尾巴。"
张员外签完最后一笔,额头都冒了汗。
他把契约往怀里一揣,盯着驳兽的眼神像盯着座金山:"林小友,下月我让管事带二十辆大车来——"
"且慢。"林昭突然伸手拦住他,"粪肥得按批次取。头旬三车,中旬五车,下旬七车。"他指了指院墙上的收支表,"牧场要扩棚,得留三成粪肥做底肥。"
张员外愣了愣,随即大笑:"林小友果然是账房出身!
成,就依你!"他转身要走,又回头看了眼驳兽,"那神兽...可还能再产?"
"驳兽一年只产两回。"林昭弯腰抱起异兽,金红皮毛蹭过他下巴,"您要真想多要,明年开春再来。"
张员外走后,小六子抱着账本从账房跑出来。
这半大孩子额角沾着墨点,手里的算盘还挂着丝线:"东家!我按您说的,把驳兽的草料消耗做成了模型!"他哗啦翻开账本,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数字,"每日需豆饼五斤,干草三十斤,精料二斤——要是从王记、李记、周记三家轮换着买,三个月能省两成银子!"
林昭接过账本,指尖划过那些被红笔圈起的数字。
小六子的字还带着生涩的笔锋,却比族里那些老账房更齐整:"怎么想到轮换采购?"
"您说过,把鸡蛋分三个篮子装。"小六子挠了挠头,"王记豆饼好但价高,李记干草足但掺沙,周记精料次但肯赊账。三家轮着买,既能压价,又不怕一家断货。"
林昭笑了,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:"走,跟我去集市。"他扯了件灰布外袍披上,驳兽立刻跳到他肩上,金瞳滴溜溜转,"今儿要让那些老狐狸知道,林家的账房,算的可不止分厘。"
集市正热闹。
肉铺的砍骨声、布庄的吆喝声混着油锅里炸麻花的滋啦响,林昭刚踏进米市街,就被几个草料商围了个严实。
"林东家!我家新到的干草,晒得透着呢!"
"我家豆饼掺了芝麻,神兽吃了毛更亮!"
林昭站在青石板上,驳兽蹲在他肩头,尾巴尖慢悠悠晃着。
他抬手拍了拍肩上古怪的金红身影,人群突然静了静——那异兽的眼睛太亮,像两团烧着的蜜。
"我要买三个月的量。"林昭开口时,声音混着集市的喧闹,"但每次只付一半定金。"他扫过众人变了的脸色,"剩下的等货送到牧场,验过斤两再结。"
"林东家这是信不过我们?"周记的周老头捋着胡子皱眉。
"信不过的是秤杆子。"林昭从袖中摸出个小铜砣,往石桌上一放,"我带了林家的公砣,少一两,这单生意就黄。"他又摸出叠银票,"但要是分量足...我再加一成价。"
人群里响起抽气声。
周老头的小儿子眼睛亮了:"爹!
林家的公砣是出了名的准,要是能拿下这单——"
"成交!"李记的李娘子挤进来,鬓角的银簪晃了晃,"我家的干草,您随便验!"
"我家豆饼也成!"王记的王掌柜搓着手,"定金我们不要,等您验完再结!"
林昭看着吵成一团的商人,低头摸了摸驳兽的耳朵。
异兽打了个响鼻,金瞳里映着漫天飘的草屑,像撒了把金粉。
日头偏西时,林昭带着小六子往回走。
驳兽趴在他怀里打盹,肚皮圆滚滚的——方才在集市,他偷偷买了块糖糕塞给它。
"东家,今天省了二十两!"小六子攥着账本,跑得额头冒汗,"王记降了五分,李记降了三分,周记...周记说下次送两车干草当添头!"
林昭笑着应了声,目光扫过街角的醉仙楼。
二楼窗户半开,飘出几句模糊的话音:"...三天后林家就要完蛋...沈公子的机关镜...妖物的证据..."
他脚步顿了顿,抬头时正看见赵三郎从醉仙楼里出来。
老管家手里提着半坛酒,灯笼纸被风吹得簌簌响,上面的墨迹在暮色里发暗。
"东家。"赵三郎走过来,酒气混着灶房的烟火气,"方才在楼里听几个汉子吹牛...说什么'林家的麻烦大了'。"他压低声音,"我没敢多问,怕打草惊蛇。"
林昭摸了摸驳兽颈后的绒毛,异兽立刻支起耳朵。
暮色里,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:"知道了。"他拍了拍赵三郎的肩,"去把护院叫来,今晚加道酱牛肉。"
晚风卷起地上的草屑,掠过院墙上的收支表。
最下面一行小字被吹得掀起一角,露出下面新写的一行:"有人要掀桌子,那便把桌子擦得更亮些。"
而此刻的沈家工坊里,沈墨竹正往机关镜里塞最后一片铜簧。
镜中映出驳兽的影子,金红皮毛在镜面里泛着冷光。
他猛地合上镜盖,封条上的血字被压出褶皱:"林昭,明天...明天你就知道,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生意。"赵三郎的酒坛在暮色里晃出半道水痕,老管家喉结动了动,又往左右扫了两眼,这才压低声音凑到林昭耳边:"方才在醉仙楼后巷,见着沈府的家丁了。
那几个泼皮拍着桌子喊'三天后林家要塌天',还说什么'沈公子的机关镜能照出妖物原形'——"
林昭正给驳顺毛的手顿了顿,异兽金瞳忽然缩成细线,喉咙里滚出低低的轰鸣。
他屈指弹了弹驳的耳尖,那点威胁的轰鸣立刻变成呼噜声:"他们知道驳能听懂人话么?"
"啊?"赵三郎没反应过来。
林昭低头,看着驳蹭着他手心翻肚皮的蠢样,嘴角勾了勾:"没什么。您去把牧姑娘请来,就说我要商量草料囤放的事。"
牧云溪踩着暮色踏进账房时,发梢还沾着干草屑。
她手里攥着根算盘,往桌上一磕:"我刚去看了草料棚,按现在的消耗,半个月就得再进一批。要不把西边那间废牛棚收拾出来?"
林昭正趴在案上画图纸,驳蜷在他脚边啃胡萝卜干。
听见这话他头也不抬,笔尖在"仓储成本"西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:"牛棚租金一年二十两,还得雇人看守。"他突然把图纸推过去,墨迹未干的对比图上,红笔标着"民宅租赁"几个大字,"东头王婶家的仓房,每月五钱;南街刘屠户的地窖,潮湿但能存豆饼,每月三钱——分散存十处,总费用比牛棚还少三成。"
牧云溪的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,眼尾微微上挑:"你这脑子...到底装了多少算盘珠子?"
林昭把图纸卷起来塞进竹筒,抬头时正见驳叼着半根胡萝卜凑过来,金红皮毛蹭过他手背:"账房先生的本事,总得有点用武之地。"他忽然收了笑,"对了,最近别让驳单独出院子。"
"怎么?"
"有人要掀桌子。"林昭摸出赵三郎方才递的碎银,在指尖转了两圈,"但掀桌子的人,总得先让桌子亮堂些。"
与此同时,沈家工坊的铜炉正烧得通红。
沈墨竹捏着密信的手青筋凸起,信纸上"妖兽祸乱"西个大字被烛火映得泛红。
他蘸了蘸朱砂,在火漆上重重按出沈家印记,炉中火星溅在袖口,烫出个焦洞也浑不在意:"林昭,你以为靠只妖物就能赚得盆满钵满?
等朝廷的除妖司来了——"
"公子,信差备好了。"外间传来仆役的叩门声。
沈墨竹将密信塞进竹筒,又往机关镜里添了块磁石。
镜面映出他扭曲的脸,嘴角扯出冷笑:"去,把这信连夜送进皇宫。就说...京都有妖物作祟,危害百姓。"
月上柳梢时,林昭的被窝里传来细碎的响动。
驳把脑袋往他颈窝里拱了拱,温热的鼻息喷得他发痒。
他迷迷糊糊拍了拍异兽后背,声音带着睡意:"明天...记得提醒我查草料账。"
"哞——"驳含含糊糊应了声,尾巴卷住他手腕。
次日清晨,小六子抱着账本撞开院门时,额角的墨点比昨日更浓:"东家!李掌柜在门口候着,说有急事!"
林昭正蹲在井边洗脸,驳蹲在他肩头舔爪子。
听见这话他抹了把脸,青布衫下摆沾着水痕:"请李掌柜进来。"
李记草料行的李娘子跟着小六子跨进院时,手里攥着个蓝布包裹。
她鬓角的银簪闪了闪,把包裹往石桌上一放:"林东家,这是商会新出的《驳皮毛处理规范》。说是...要按您家神兽的皮毛特性定规矩。"
林昭挑眉,刚要伸手,驳忽然竖起耳朵。
它金瞳猛地转向东边,喉咙里滚出警告的轰鸣——那是沈家工坊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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