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娘子把蓝布包裹往石桌上一放时，银簪在晨光里晃出细亮的弧。
林昭刚要伸手，驳突然从他肩头首起身子，金红色皮毛根根炸起，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轰鸣——那声音像铁锥子扎进耳膜，惊得小六子手里的账本"啪"地摔在青石板上。
"这是...？"李娘子后退半步，目光扫过蹲在林昭肩头的异兽，喉结动了动。
林昭伸手按住驳的脊背，掌心能摸到它肌肉紧绷的震颤。
他抬头看向东边——沈家工坊的方向飘着淡淡青烟，像是被风揉碎的墨点。"许是哪里动静惊着它了。"他收回视线，指尖叩了叩石桌上的包裹，"李娘子，先说说这规范。"
蓝布解开，一卷竹简书册摊开。
林昭刚扫过第一页，眉峰就挑了起来——那密密麻麻的数字、配比表、甚至画着皮毛纤维走向的简图，全是他上个月蹲在马厩里随手写的草稿。
当时为了算清楚驳换毛季的皮毛湿度对染色的影响，他撕了半本账册，写满了"阴干七日绒毛密度增三成""日晒过午油脂渗出率超标"之类的鬼画符。
"这是商会新出的《驳皮毛处理规范》。"李娘子咽了口唾沫，"您瞧这第二页，'林氏驳经测算法'，说是按您家神兽的特性定的规矩。现在城里布行都争着要学，说是按这法子处理的皮毛，染出来的颜色能多留半年..."
"谁给拿去印书了？"林昭突然笑了，可那笑意没到眼底。
他指尖划过"林氏"两个字，像是在摸块烧红的炭，"我这草稿上还画着没算完的算盘呢。"
石桌另一侧，小六子的额头瞬间冒出汗珠。
他弯腰捡账本时，墨点蹭在青石板上，像朵开败的墨菊："东...东家，是小的整理的。前儿您说'这堆废纸扔了怪可惜'，小的就想着...就想着您教的那些测算法子，许能帮着行里人少走弯路..."他越说声音越小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，"小的没先问您，该打。"
林昭盯着他发顶的呆毛看了片刻，忽然伸手揉乱那撮毛："以后这种事，提前问我。"他转身从井边提了壶凉水，仰头灌了半口，喉结滚动时笑意在眼底漫开，"不过...你干得不错。"
小六子猛地抬头，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琉璃珠。
"何止是不错。"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声响，牧云溪抱着一摞染布跨进来，发梢还沾着草屑，"我按你说的'按需生产'调了剪毛频率——春天只剪腹毛，夏天剪背毛，你瞧这匹。"她抖开染布，蜜色的皮毛在风里翻卷，绒毛像撒了层金粉，"李掌柜刚摸了说，这手感比前儿进贡的蜀锦还软。"
李娘子凑过去摸了把，指尖陷进毛里就拔不出来："林东家，您这哪是养兽？分明是养了座金山。就说这规范，往后谁要敢不按您的法子处理皮毛，我李记第一个不跟他做生意！"
驳忽然用脑袋拱了拱林昭的手背，金瞳里的警惕却没散。
林昭顺着它的毛安抚，余光瞥见赵三郎从角门进来，手里捏着半片焦黑的火漆。
老管家鬓角沾着草叶，脚步比平时快了三分："东家，方才去码头送账册，在芦苇荡里拾了这个。"
火漆上的纹路还清晰——是沈家特有的云雷纹。
林昭捏着那半片，指腹擦过边缘的焦痕，像是摸到沈墨竹昨晚在铜炉边按下去的力道。
"谁扔的？"他问。
赵三郎摇头："许是信差落马时掉的。"他压低声音，"小的瞧着这火漆新鲜，怕跟您说的'掀桌子'有关..."
院外传来驳的长鸣，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林昭把火漆收进袖中，抬头时正见牧云溪举着染布朝他笑，小六子蹲在地上重新捡账本，李娘子正跟驳比量着皮毛尺寸。
阳光穿过院角的老槐树，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影。
"先记着。"他对赵三郎说，声音轻得像风，"掀桌子的人，总得先让桌子亮堂些。"
此时东边的烟更浓了。
沈家工坊的铜炉里，新铸的机关鸟扑棱着铁翅膀，爪心攥着半封没送出去的密信。
晨雾未散时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摆烂少爷养异兽 林昭被耳尖的痒意挠醒。
他翻了个身，鼻尖撞进一团暖烘烘的毛里——驳正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耳垂，金红色皮毛上沾着草叶和夜露，爪心还攥着半卷染了泥的绢帛。
"又偷溜出去？"林昭捏着驳的耳朵坐起来，晨光透过窗纸漏进来，照见绢帛边缘火漆上的云雷纹。
他心头一跳——这不正是赵三郎昨日捡到的半片？
驳用脑袋蹭他手背，喉咙里发出类似哼鸣的声音，爪心的绢帛"啪嗒"掉在锦被上。
林昭展开一看，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他眉峰一挑："......林氏牧场圈养妖物，皮毛带毒，染布害人，望大人速查......"末尾压着沈氏工坊的暗印，连举报人的名字都是胡编的"城南卖菜张老汉"。
"好个沈墨竹。"林昭指尖敲了敲桌角，把绢帛往袖中一塞。
院外传来小六子扫落叶的声音，他扬声道："小六，去把赵管家和牧姑娘叫来。"
赵三郎跨进门槛时，手里还端着热粥。"东家，这是......"他瞥见林昭摊开的绢帛，老脸瞬间涨红，"昨日那半片火漆，敢情是沈家养的信鸽漏的？"
"不是信鸽。"林昭摸了摸驳的脊背，它正蹲在窗台舔爪子，金瞳里映着初升的太阳，"是咱们家的小祖宗，半夜翻墙叼回来的。"
牧云溪风风火火撞进来，发绳散了半截，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糖糕："什么小祖宗？难不成驳又把马厩拆了？"她凑近一看绢帛，糖糕"啪"地掉在地上，"沈墨竹这是要告咱们养妖？"
"告就告。"林昭抄起案头的算盘，珠子拨得噼啪响，"正好把上个月的产出报表带上——驳的皮毛染布卖了多少银钱，粪便当肥料救了多少亩庄稼，全算给县令看。"他勾着嘴角笑，"就说这是'匿名举报信'，咱们配合调查。"
县衙门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时，林昭抱着账本跨进二堂。
县令王大人正捏着那封举报信皱眉，见他进来，把信往桌上一摔："林公子，你可知私养异兽是......"
"大人请看这个。"林昭翻开账本，第一页就是染布行的收条："这是三月到五月，用驳毛染的锦缎卖出的银钱——共计三千二百西十六两。"第二页是农会的谢帖："这是用驳粪施肥的麦田，亩产比往年多了两成，二十个庄子联名写的。"他又推过一叠染布样品，"您摸摸这手感，比宫里的贡品只软不硬。"
王大人捏着染布的手顿住了。
他翻完账本，突然一拍惊堂木："好个沈墨竹！"惊得堂下衙役一哆嗦，"林公子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！明日我就出告示，说林氏牧场的'驳毛染布'是正经营生，谁再敢造谣生事，按《大晋律》治他诽谤罪！"
消息传到沈家工坊时，沈墨竹正蹲在铜炉边调试机关鸟的齿轮。
他手里的扳手"当啷"掉在地上，脸涨得发紫——那封精心伪造的举报信，竟成了林昭的表彰信！
"废物！连封信都送不出去！"他抄起案头的青铜机关鸟砸向墙，铁翅膀碎成零件，"林昭那混小子，摆烂都能摆成活菩萨？我偏要让他知道，没有这只妖兽，他连个账房都当不成！"
深夜，林昭躺在牧场的屋顶上，驳蜷成毛团压在他肚子上。
月亮像块擦干净的玉盘，缀在墨蓝色的天幕里。
他摸出白天王大人给的表彰金印，在月光下转着玩："听说沈墨竹气疯了，砸了半屋子机关？"
驳甩了甩尾巴，金红色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柔光。
"管他呢。"林昭打了个哈欠，把金印塞进怀里，"明天去布行收账，顺便让牧姑娘多腌两坛酸黄瓜——对了，你明早别去啃马槽，新到的苜蓿草在西棚。"
远处传来细碎的马蹄声。
林昭眯起眼，见官道上一队商队正往牧场方向移动，灯笼上的"福"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。
他翻了个身，把驳往怀里拢了拢："许是来买染布的。"
驳的耳朵突然竖起来，金瞳里闪过警惕的光。
林昭没注意。
他望着月亮，嘴角慢慢来："摆烂的日子，倒也不错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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