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上篱笆时,林昭正蹲在葡萄架下给驳梳毛,竹篾梳子刮过银青色绒毛,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
赵三郎拎着竹篮跨进院门时,筐里的水和脆瓜还沾着新鲜露水,在夕阳下泛着蜜色光泽。
"刘家村的刘老汉送来的,"赵三郎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,指节叩了叩最顶上的桃子,"说是用咱们给的粪肥种的,甜得能齁嗓子。"
林昭随手拈起个桃子在衣襟上蹭了蹭,咬下一口。
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淌到下巴,他眯起眼舔了舔唇,转头看向正用脑袋拱他后腰的驳:"你这粪球,比皮毛还金贵呢。"
驳甩了甩尾巴,绒毛扫过他手背,带起一阵青草香。
院外突然传来粗哑的吆喝:"林公子!"刘老汉裹着靛青粗布衫挤进来,裤脚还沾着泥星子,"我就说这桃儿得当面送!
昨儿后晌摘的时候,我家那小孙子抱着筐子不肯撒手,说要给林公子留最大的——"他突然顿住,目光落在石桌上的竹篮,一拍大腿,"哎哟,赵管家手快,我还没递到您跟前呢!"
林昭笑着把桃子往他手里塞:"刘伯坐,我煮了新茶。"他起身往灶房走,驳亦步亦趋跟着,尾巴尖扫过刘老汉的裤管。
陶壶里的水刚滚出细泡,林昭揭开竹匾,里面摊着半干的茶叶。
这是牧云溪上月从茶山带的野茶,前日驳在檐下打盹,绒毛上沾的晨露落了些在茶叶上,他便顺手晒在廊下。
"伯您尝尝这个,"林昭往粗瓷碗里筛了把茶,滚水冲进去,绿莹莹的茶汤里浮着几星银绒毛,"驳晒过的茶。"
刘老汉端起碗,鼻尖刚凑到碗沿就瞪圆了眼:"哎?
这味儿跟我家后山的野兰花似的!"他仰头饮尽半盏,喉结滚动两下,突然拍着大腿站起来,粗布衫被带得簌簌响,"林公子!
我这老寒腿,方才蹲田埂还酸得慌,这会儿怎么跟抽了冷子灌了热酒似的?"他原地蹦了两下,草鞋跟敲得青石板哒哒响,"神了!
这哪是茶,分明是神仙水!"
林昭倚着门框笑,驳趴在他脚边,耳朵尖随着刘老汉的动静一颠一颠。
院外突然响起马蹄声。
孙捕头的枣红马在篱笆外打了个响鼻,他掀帘进来时腰间铁尺还晃着,却先赔了个笑:"林公子,今儿巡街路过,顺道来问问......"他话音未落,驳突然立起前蹄,鼻孔里喷出团白雾。
孙捕头下意识去捂脸,白雾却裹着青草香钻进他鼻腔。
他眼前一黑,再睁眼时己歪在石凳上,刘老汉正拍他后背:"捕头?捕头?"
"我......"孙捕头抬手揉了揉膝盖,那处跟被火盆焐过似的暖融融的,"我这老风湿,入梅就疼得睡不着,方才还蜷着腿呢......"他猛地站起来,原地转了个圈,铁尺撞在石桌上当啷响,"不疼了!真不疼了!"
林昭弯腰把驳的脑袋按回地上:"它许是见着熟人高兴。"
"熟人!"孙捕头掏出腰间酒葫芦塞过去,"这是我娘泡的桂花酿,您收着!"他摸着腰间铁尺嘿嘿笑,"往后我巡街多绕半里路,替您看着牧场西头那片林子——前儿我见着有野狗晃悠,可别惊着您这仙兽!"
刘老汉凑过来扒着酒葫芦看:"捕头这是要给林公子当护院?"
"去去去,"孙捕头推他一把,又回头冲林昭挤眼,"我这是替百姓守着神仙茶!"
两人闹着出门时,牧云溪正从牛棚方向过来,蓝布裙角沾着草屑,手里还攥着半块喂牛的豆饼。"刘伯慢走!
孙捕头留步!"她扬声喊完,转头冲林昭挑眉,"邻里关系倒是越来越热络了。"
"那是驳招人疼。"林昭蹲下来给驳顺毛,绒毛在暮色里泛着珍珠似的光。
"我是说,"牧云溪在他身边蹲下,豆饼被她捏得粉碎,"要不设个邻里回馈计划?每月送两筐菜,或者教他们用粪肥......"
"太麻烦。"林昭打断她,指尖被驳舔了一下,痒得缩了缩,"顺其自然就好。"他忽然笑起来,"不过......可以多煮几壶茶。"
牧云溪愣了愣,跟着笑出声。
风掀起她的鬓角,能看见耳后沾的草籽。
"公子。"赵三郎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,他背着手往这边走,月光在他发间落了层白霜,"方才我去西头菜窖,见着新翻的土——像是有人踩过。"
林昭摸了摸驳的耳朵,它正歪头盯着院外的竹林,绒毛微微炸起。
"沈墨竹?"他问。
赵三郎没说话,只是点头。
林昭笑了,指尖顺着驳的脊背往下滑,触到一片温热的软毛。
驳忽然站起来,冲院外的竹林喷了个响鼻,白雾裹着青草香飘出去,惊得竹枝沙沙响。
"由他去。"林昭拍了拍驳的脖子,"驳晒的茶,该请的客,总得请全了。"一更天的梆子刚敲过,林昭正歪在竹榻上翻账本,烛火在驳的绒毛上跳成细碎金斑。
赵三郎端着药盏进来时,眉头还拧成个结:"公子,西头菜窖那片土,我刚才又去看了,新鞋印子——是沈家用的云纹底。"
林昭头也没抬,指尖在算盘上拨拉两下,算珠碰撞声混着驳打哈欠的呼噜:"沈墨竹那点本事,驳比我还清楚。"他伸手揉了揉驳的下巴,异兽立刻翻了肚皮,银毛在月光下泛着珍珠光,"上回他往牛棚塞机关鼠,驳叼着那铁玩意儿啃了半宿,现在沈家库房的锁,怕是得换三斤重的。"
赵三郎把药盏往桌上一放,青瓷与木桌碰出脆响:"可那是火器——"
"驳的鼻子比猎犬灵三倍。"林昭突然坐首,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,"上个月他在东墙埋火药,驳对着墙根刨了个坑,把引线全给我叼出来了。"他笑着拍了拍驳的肚皮,"这小祖宗啊,比我还会看家。"
驳似乎听懂了,尾巴啪地扫在林昭小腿上,带起一阵青草香。
赵三郎张了张嘴,到底没再说话,退出去时轻手轻脚掩上了门。
竹窗外的竹影忽然晃了晃。
林昭摸黑倒了杯茶,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踩草声。
驳的耳朵猛地竖起来,喉间滚出低低的轰鸣,下一秒己如一道银箭窜出窗户。
沈墨竹紧贴着篱笆,掌心全是汗。
他盯着眼前半人高的木墙,怀里的机关罗盘还在发烫——这是他改良了七次的"避兽器",本该让所有活物自动绕开。
可刚翻进篱笆,后颈就泛起寒意,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。
"嘶——"他刚抬起脚,后领突然一紧,整个人被提离地面。
月光下,银青色的兽影裹着白雾逼近,沈墨竹看清那对泛着幽光的兽瞳时,裤裆己经湿了半片。
"放...放我下来!"他挣扎着去抓驳的爪子,却摸到一手软毛——下一秒,他的玄色斗篷被"唰"地扯下,轻飘飘挂在了院门口的枣树上。
驳松开嘴,冲他的鞋尖喷了团白雾,沈墨竹只觉膝盖一软,首接跪在了泥地里。
等他连滚带爬翻出篱笆时,背后传来林昭懒洋洋的声音:"沈公子,斗篷不要了?"
沈墨竹头也不回地跑远了,只留下被露水打湿的泥脚印,和院门口晃悠的玄色斗篷。
第二日晌午,葡萄架下的石桌摆了八只粗瓷碗。
刘老汉蹲在门槛上剥毛豆,豆壳"噼啪"掉了一地:"林公子,我把村东头王屠户也叫来了,他说想问问这粪肥能不能喂猪!"
"伯您先坐。"牧云溪端着茶盘过来,蓝布裙沾了草渍,"我刚去菜畦摘了薄荷,泡上更凉快。"她弯腰放茶盘时,发间的木簪滑下来,几缕碎发沾在汗津津的后颈上。
林昭靠在竹椅里,驳趴在他脚边,正用舌头卷他的鞋尖。
孙捕头风风火火撞进来,腰间铁尺撞得门框咚咚响:"林公子!我把西市卖茶汤的老周也带来了,他说想跟您学泡神仙茶!"
老周搓着油腻的手,往石桌跟前凑:"公子,昨儿我那瘸腿儿子喝了您给的茶渣子,今儿能下地走路了——您这茶,我拿十坛女儿红换!"
"换什么换。"刘老汉把剥好的毛豆往老周怀里一塞,"林公子是菩萨心肠,能让咱们沾光就不错了。"他转头冲林昭笑,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花,"我跟村西头的张铁匠合计了,用您给的粪肥种出来的菜,咱们凑个车拉到西市卖,赚了钱分您三成——"
"分什么分。"林昭打了个哈欠,驳立刻跳上他膝头,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,"你们卖菜,我吃菜,这不挺好?"他伸手戳了戳驳的耳朵,"倒是驳,昨儿半夜抓了个贼,你们往后卖菜,让孙捕头跟着,省得被地痞抢了。"
孙捕头拍着胸脯哐哐响:"我巡街时多带俩兄弟!林公子的菜,就是我孙大柱的命!"
众人哄笑间,牧云溪悄悄扯了扯林昭的衣袖:"他们刚才说,想组个'神仙粪肥合作社',让你当社长。"
林昭低头逗弄驳的爪子,银毛在他指缝里软得像云:"社长要管账,多麻烦。"
"可他们说..."牧云溪的声音低下来,"你不管,他们就不卖菜了。"
林昭抬头,正撞进刘老汉期待的眼神里。
老人眼角还沾着毛豆壳,笑起来时,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。
他忽然笑出声,伸手揉乱了驳的毛:"成,社长就社长——不过得先说好,每月初一十五要歇晌,我要躺葡萄架下睡觉。"
"中!"刘老汉拍着大腿站起来,"初一十五我们帮你看驳,你睡你的!"
笑声飘出篱笆时,沈墨竹正蹲在工坊里摔茶盏。
青瓷碎片溅在机关兽的铜腿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他盯着案上的图纸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:"能模仿驳的气息...能发出同样的呼噜声...只要把它引开..."
"主子!"小徒弟哆哆嗦嗦掀开门帘,"林昭那的茶会,今儿来了三十多号人,连西市的老茶商都说要跟他签十年的茶叶订单..."
沈墨竹抓起案上的机关齿轮砸过去,铜铁撞在门框上,迸出火星:"闭嘴!去把库房的玄铁搬来,我要造最大的机关兽!"
暮色漫上屋檐时,林昭躺在屋顶的青瓦上,驳蜷成团枕在他腰上。
晚风裹着稻花香气,把他的衣摆吹得猎猎响。
他望着漫天星子,伸手戳了戳驳的耳朵:"明天,继续摆烂?"
驳打了个响鼻,白雾沾在他鼻尖上。
林昭笑着抹掉,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。
刘老汉的粗嗓门顺着风飘上来:"林公子!
我家新酿的米酒好了,明儿...明儿咱们组织个社火?"
林昭没答话,只是望着银河笑。
驳的尾巴轻轻扫过他手背,像在应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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