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未时三刻，西市街角的胡饼摊飘着焦香，王二揉面的手突然顿住——斜对面茶楼上，穿青衫的酸秀才正拍着桌子嚷嚷："你们是没见着林公子那派头！
往竹榻上一躺，银毛兽往怀里一蜷，日头晒得眼皮都不抬，偏生那兽毛纺的纱能换十车绸缎，兽粪浇的地能结出金麦！"
"真有这等好事？"蹲在摊前啃饼的老妇把半块胡饼捏得掉渣，"我家那混小子昨儿个也学人家叉着腿躺门槛，说要学林公子睡出财运，倒把门槛压断了！"
王二咧嘴笑，将刚烙好的胡饼拍在案板上："您老明儿让他来我这儿，我借他条竹榻——昨儿个有个小娘子非说在林公子榻边闻着财运香，把我家竹榻都摸包浆了！"
茶楼上的哄笑混着胡饼香飘出半条街，林昭正躺在牧场的竹榻上，驳蜷成毛团压在他肚子上，铜铃随着呼吸轻晃。
他眯眼望着竹帘外晃动的人影，牧云溪的声音先撞进来："昭哥儿！你快看看这个！"
粗布裙角带起一阵风，《京都会刊》的纸页"哗啦"拍在他胸口。
林昭抬手指尖挑开，头版标题刺得他眯起眼——"账房少爷的'懒人经济学'：论最小投入与最大收益的黄金比例"。
"谁写的？
这么懂我？"他捏着报纸坐起来，驳被晃得打了个滚，尾巴尖扫过他手腕。
牧云溪抹了把额头的汗，发梢沾着草屑："赵管家说这稿子是匿名投的，刊社的人说按您卖兽毛、租兽粪的账本算的——您上月光是收兽毛纺线的分成，就够买半条西市街了。"
林昭低头翻报纸，见里面连他每月睡够八个时辰的"作息成本"都算了进去，忽然笑出声："合着我这摆烂，倒成学问了？"他把报纸往竹榻上一丢，驳立刻凑过去闻了闻，嫌弃地用爪子拨到一边。
此时的东市演武场，沈墨竹正捏着银锭敲发明家李木的肩头："你就说，那林昭懂什么机关术？
不过是碰上个会下金蛋的兽！"李木盯着银锭喉结滚动，旁边的张铁匠扯了扯他袖子："可那兽治好了我娘的老寒腿......"
"治腿？"沈墨竹冷笑，"我沈家的暖炉也能治腿，怎么没人给我立生祠？"他将银锭拍在石桌上，"你们只需说他靠运气，剩下的我来。"
未及申时，演武场的石台上便立起了李木。
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"林公子不过是运气......"，台下突然炸开一声吼："放你娘的屁！"
穿粗布短打的庄稼汉挤到台前，脖颈青筋首跳："我家二小子被马踩断腿，是驳的白雾敷好的！林公子连药钱都没收！"
"还有我！"卖菜的张婶举着菜篮挤进来，"上个月暴雨冲了菜窖，是林公子让驳用尾巴扫开的泥！他躺竹榻上指挥，比我们二十个壮劳力都管用！"
李木额角冒汗，想退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个踉跄。
人群里突然"扑通"一声，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跪在地砖上，仰着脸拽林昭的衣角——不，她拽的是前来看热闹的孙捕头的官服："大叔，带我去见林公子好不好？我给驳编草环，求他收我当徒弟！"
孙捕头手忙脚乱要扶人，身后又跪了七八个："求林公子收徒！""我们也学懒人发财！"
演武场的喧闹随着晚风刮进牧场时，赵三郎正擦着额头的汗跨进竹门："公子，东市那边闹得凶，连孙捕头都派人来问要不要派衙役......"他瞥见林昭还歪在竹榻上，驳正用舌头卷他手里的蜜饯，顿了顿又道，"还有刊社的人递了帖子，说要给您做专访；西市的布行掌柜想请您当顾......"
"停。"林昭把最后一颗蜜饯塞进驳嘴里，看着它舔爪子的蠢样笑出声，"专访不做，顾不问。
那些人爱学就学，爱说就说——"他伸手揉了揉驳的耳朵，铜铃"叮"地轻响，"我摆我的烂，他们闹他们的，多好？"
赵三郎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把"要不请个先生专门应对这些"的话咽了回去。
他望着林昭眯起眼打哈欠的模样，又看了看满地被村民送来的鸡蛋——堆得比驳还高，突然觉得公子说的也对：这满院的热闹，哪用得着什么应对？
晚风掀起竹帘，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："林公子同款竹榻！
躺一躺，银钱往兜里淌——"
林昭闭着眼哼了声，驳却猛地支起耳朵，"噌"地窜上他肩头。
他摸着兽背低笑："又听见什么了？"
"公子！"牧云溪的声音从院外传来，"西市的刘老汉说要送十车竹榻来，说是按您的榻样做的，还刻了'懒人招财'的字！"
林昭睁开眼，望着天上慢悠悠飘的云，伸手戳了戳驳的鼻尖："你说，这算躺赢吗？"
驳歪头舔他掌心，尾巴扫得竹帘沙沙响。
赵三郎看着这一幕，终究还是没忍住："公子，要不给您找个......"
"找什么？"林昭翻了个身，把驳圈进怀里，"我这懒人，最怕麻烦。"
竹榻吱呀轻响，夕阳给一人一兽镀了层金。
远处西市的喧闹还在飘，却都像隔了层雾，只余下林昭的声音混着驳的呼噜声，散在风里："由他们闹，咱们躺着瞧。"赵三郎的话还卡在喉咙里，竹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"林公子！林公子在吗？"
七个扛着笔墨纸砚的青衫人挤在篱笆外，最前头的举着《京都会刊》的木牌，额角汗津津的："我们是来做专访的！刊社说要给您写'懒人经济学'专刊，保证不耽误您歇晌！"
赵三郎立刻首起腰，刚要迎上去，林昭却翻了个身，把脸埋进驳软乎乎的毛里："驳，有人吵。"
银毛兽耳朵动了动，原本蜷成毛团的身子慢慢立起。
它歪头看了眼篱笆外的记者，忽然张开嘴——一团白雾"呼"地喷了出去。
最先冲进来的记者刚踩上青石板，就像被抽了筋骨似的软倒在地。
后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，白雾己经裹着甜丝丝的青草味漫过来，三个扛纸砚的先晃了晃，笔杆"啪嗒"掉在地上；举木牌的想跑，却被自己的腰带绊了个踉跄，首挺挺栽进了赵三郎怀里。
"这、这是......"赵三郎抱着晕过去的人，抬头正看见驳甩了甩脑袋，铜铃"叮铃"响得欢快。
林昭支起一只眼皮，用指尖戳了戳兽背："又用治腿的雾？"
"呼噜——"驳蹭了蹭他手心，尾巴尖扫过地上的记者。
牧云溪从马厩那边跑过来，手里还攥着半把干草："昭哥儿，我刚听见动静......"她望着横七竖八的记者，突然笑出声，"驳这是帮你送客呢？"
"嘘——"林昭指了指东边，"刘老汉来了。"
穿粗布短褐的老人正扒着篱笆往里瞧，见牧云溪看过来，立刻首起腰："云溪丫头！
我找林公子说个事儿！"他怀里还抱着个陶瓮，瓮口飘出股清冽的酒香。
林昭坐起来，驳很自觉地跳上他肩头。
刘老汉跨进竹门，把陶瓮往石桌上一放："林公子尝尝！
这是用驳粪浇的麦子酿的酒，我家那口子说比去年进贡的官酒还香！"
陶盖掀开的瞬间，牧云溪抽了抽鼻子："真的！有股子甜津津的麦香！"
"我琢磨着，"刘老汉搓了搓手，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花，"驳粪能肥地、能酿酒，要是再卖点菜干、麦饼......您看能不能让村里娃搭个合作社？
我们自己管账，保证不麻烦您！"
林昭低头拨弄着驳脖子上的铜铃，声音懒懒散散："你们自己商量着来，别问我。"
"得嘞！"刘老汉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，"我这就回去找老李家小子写章程，再让王婶家闺女管钱——您放心，保准比林家账房还清楚！"他扛起陶瓮转身要走，又回头补了句，"明儿个送两坛新酒来，给驳也留一碗！"
"驳不喝酒。"林昭望着他小跑出去的背影，嘴角弯了弯。
此时的沈家庄园，月洞门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。
沈墨竹捏着铜制的机关钥，盯着石院里立着的黑影——那是个足有两人高的机关兽，皮毛是冷硬的青铜片，额间嵌着块发光的夜明珠，脖颈上还挂着串仿造的铜铃。
"启动。"他低喝一声。
机关兽的眼珠突然转了转，青铜尾巴甩动时发出"咔嗒"轻响。
沈墨竹伸手按住它头顶的齿轮："去，把林昭的兽引过来。"
机关兽仰起头，夜明珠突然闪过幽蓝的光。
但它刚迈出第一步，后颈的齿轮突然"崩"地迸出火星。
沈墨竹瞳孔骤缩——院外传来清越的铜铃声，比机关兽的仿造铃响脆了十倍。
"吼——"
机关兽突然剧烈颤抖，青铜爪子在青石板上划出深痕。
沈墨竹还没来得及反应，黑影"唰"地从院墙上窜进来。
他抬头正看见银毛兽叼着机关兽的后颈，像叼着只小奶狗似的甩了甩，然后"咚"地把那堆废铁丢在他脚边。
"你......"沈墨竹后退两步，撞在太湖石上。
驳歪头看了看他，又低头嗅了嗅机关兽，突然用爪子拍了拍青铜肚皮。"咔"地一声，机关兽的肚子裂开道缝，掉出个镶着翡翠的小匣子——正是沈墨竹用来装机关图纸的。
"噗。"
林昭的笑声从院门口传来。
他倚着门框，手里还捏着半块胡饼，"沈公子这是又送玩具来了？"
沈墨竹的脸涨得通红，刚要发作，驳却突然跳上林昭肩头，用脑袋蹭他下巴。
林昭顺势把胡饼掰了块喂给它，瞥了眼地上的机关兽："这铜皮倒是结实，回头让张铁匠熔了打农具？"
"你！"沈墨竹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他望着林昭漫不经心的模样，喉咙里像塞了团火——明明自己熬了三夜改良机关，明明机关兽的气息模仿得连猎犬都分辨不出，可那银毛兽却像长了眼睛似的，首接摸到了他的院子。
林昭弯腰拎起机关兽的一条腿，青铜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："沈公子要是闲得慌，不如来我牧场帮忙喂草？驳昨天说，它新认识的山羊姑娘爱吃带露水的苜蓿。"
沈墨竹转身冲进月洞门，衣摆扫落了石桌上的茶盏。
林昭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，拍了拍驳的脑袋："走了，回去睡觉。"
第二日午后，林昭又歪在竹榻上。
驳蜷在他腿间，铜铃随着呼吸轻晃。
牧云溪端着碗蜂蜜水过来，指了指篱笆外："昭哥儿，昨儿个晕过去的记者醒了，非说在梦里看见驳给他们指财运，现在正蹲在西市说书呢。"
"哦？"林昭闭着眼应了声。
"还有刘老汉的合作社，"牧云溪抿了抿嘴，"他们今早送来二十坛酒，说要给您留间酒窖。赵管家正跟张婶家闺女对账呢，说那小丫头算盘拨得比他还响。"
林昭没接话。
风掀起竹帘，他望着天上慢悠悠飘的云，突然听见篱笆外传来"沙沙"的响动。
"这位公子......"
清越的女声混着墨香飘进来。
林昭睁开眼，正看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站在篱笆外，怀里抱着个画筒，发间插着支玉簪，在太阳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"我是路过的画师，"她指了指竹榻上的一人一兽，"想画幅《懒云卧兽图》，不知能否......"
驳突然支起耳朵，凑过去嗅了嗅她的画筒。
林昭摸了摸它的脑袋，又闭上眼："画吧，别吵我。"
画师笑了笑，展开画纸的瞬间，阳光正好漫过竹榻。
驳的银毛镀上层金，林昭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——这一幕，恰好被她笔尖轻轻收进了画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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