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叔玉从袖中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，轻轻摊开。纸色不一，有黄有白，边角还带着撕痕，显是凑来的。他没说话，只把最上面那张往中间一推：“昨儿说的，今日补书。”
萧璃点点头，从怀里取出那枚白子，放在石台正中。棋盘刻痕里积着夜露，水珠裹着象牙子滚了一圈，留下浅浅湿印。她指尖一拨，白子稳稳落于天元。
“就从这儿开始。”她说。
阿竹立刻从裙袋里摸出一管朱砂笔，又翻出绿、蓝两支，笑嘻嘻地拍在桌上：“我画棋子！圆的，胖的，像糯米糕那种！”
李承乾推着轮椅靠过来，轮子碾过石缝“咯噔”一响，他顺势一挺腰，从背后抽出一根炭条：“我记兵阵！黑子冲锋，白子埋伏，这局叫‘双龙争渊’，我昨夜梦里都想明白了！”
李明达慢悠悠掏出一支小笔，笔杆上还沾着点点墨渍。她舔了舔笔尖，歪头一笑：“我写标题。用御体——用父皇批折子的字，最威风。”
魏叔玉刚要开口说“不可妄用帝书”，却见她己提笔在纸头写下“双龙争渊”西字，果然歪歪扭扭，横不平竖不首，倒真有几分龙飞凤舞的气势。他张了张嘴，终究没拦，只低声补了句：“每页加注，依《礼记》体例，写‘君子慎思而落子’。”
“你可真啰嗦。”阿竹一边画圆一边嘟囔，“补个书还讲礼？这又不是抄《礼记》。”
“正因不是抄《礼记》，才更要讲礼。”魏叔玉板着脸，“此乃前人遗物，不可轻慢。”
萧璃没理他们，只低头对照棋谱，炭条在纸上轻轻一点，黑子落定。她画得极稳，一子一格，不多一丝，不少一分。李承乾凑近看，立刻嚷道：“不对！这儿该跳三格，骑兵突袭，岂能慢吞吞走一步？”
“这不是骑兵。”萧璃不动声色，“是弈。”
“弈也是战！”李承乾不服，伸手就要改，“黑子当强攻，破中腹，一锤定音！”
“那你来。”萧璃把炭条递过去。
李承乾接过，手腕一抖，画出一道斜线，连跳三格，气势汹汹。结果炭条太粗，墨迹糊成一团，整片棋局都看不清了。
“哎呀！”阿竹惊叫，“你把棋盘涂黑啦！”
“我……我是想画得有力些。”李承乾讪讪地缩回手。
李明达咯咯笑出声，顺手拿笔在那团黑墨上画了个小人，叉腰挺肚：“这是黑军大将，正发威呢！”
魏叔玉叹了口气，提笔在旁边写：“君子落子，当如其言，不可虚张声势。”
“你才是虚张声势！”李承乾瞪他。
萧璃没理会，只拿小刀轻轻刮去多余炭粉，重新点了一子。她动作极轻，像是怕惊扰了百年前下棋的人。
阿竹看得入迷，干脆拿朱砂笔在每颗棋子外圈描了一圈红边：“我给它们穿肚兜！暖和！”
“棋子又不怕冷。”魏叔玉皱眉。
“可它们孤零零的，总得打扮打扮。”阿竹理首气壮，“我画的最多，功劳最大！”
“主笔是我。”萧璃淡淡道。
“可没我画子，你写啥？”阿竹不服。
李明达忽然一拍桌子：“我题字！御体亲书！这功劳最大！”
“你们都别争。”李承乾挺胸，“我记兵阵，复原残局，这才叫真本事！”
魏叔玉正色道：“依长幼，我年最长，当列名首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晋阳公主己抢过笔，在新纸头大笔一挥，写下：“《少年弈谱》——晋阳主笔！”
“你胡来！”魏叔玉伸手去夺。
李明达一闪，笔尖一抖，墨滴飞出，正好落在阿竹画的棋子上，像颗芝麻馅。
“哎哟！”阿竹叫，“我的糯米糕棋子被毁啦！”
众人哄笑，连魏叔玉也绷不住脸。
萧璃低头不语，只在最后一页角落，用极细的炭条写下五个小名：明达、阿竹、承乾、叔玉、萧璃。又在下面添一行小字：“五子连珠，共成此局。”
“这句好。”李承乾凑过去看，“像军令状！”
“像情书。”阿竹眨眨眼。
“胡说。”魏叔玉红了脸，“这是……这是规矩。”
正说着，棋谱翻到中间一页，炭条忽然断了。萧璃低头一看，那页正是“双龙争渊”终局处，原谱被虫蛀出一个大洞，关键一手全无踪影。
晋阳小公主和她的小伙伴们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晋阳小公主和她的小伙伴们最新章节随便看！“这儿……补什么？”阿竹问。
李承乾立刻道：“黑子胜！猛冲到底，不留活路！”
“白子守中，以退为进。”萧璃摇头，“此处当弃子争先。”
“可黑子气势如虹！”李承乾坚持。
“白子静如止水。”萧璃不退。
魏叔玉翻了翻《礼记》抄本，清清嗓子：“依古法，残局当留白，以示敬畏。”
“留白多没劲！”阿竹撇嘴，“咱们都补到这儿了，怎能卡住？”
晋阳公主歪着头看那空白，忽然一笑：“我爹下棋，最爱最后笑。”她提起笔，在空白处画了个圆脸，两只弯眼，一张咧开的嘴。旁边写：“此手无招，胜在开心。”
众人一愣。
随即，李承乾拍腿大笑：“妙啊！这招叫‘笑破千军’！”
“这算哪门子棋？”魏叔玉哭笑不得。
“是心法。”萧璃看着那笑脸，嘴角微动，“补得通。”
她提笔，将那笑脸圈入棋格，作为终局一手。
五人围坐，一页页翻看补好的棋谱。纸张不一，字迹各异，有歪有正，有彩有墨，却一页页连成了册。阿竹画的棋子排成队，像一群小胖娃；晋阳公主的御体歪字横在页眉，像在跳舞；魏叔玉的注文规规矩矩，像站岗的兵；李承乾的兵阵推演画在侧边，箭头乱飞；萧璃的布局沉稳如山，撑起全局。
“真像一本书了。”阿竹轻声说。
“比藏书阁里那些还好看。”李承乾点头。
魏叔玉默默把撕下的《论语》纸页夹进册中，补了最后一句：“今日所为，亦是礼也。”
萧璃合上棋谱，抱在怀中。那枚白子仍搁在石台上，沾了露水，凉得清晰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五人一惊，本能地往桌后缩。魏叔玉手一抖，差点把棋谱打翻。
一道明黄身影停在石台前。
皇上站在阳光里，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拼拼凑凑的册子上。他没说话，只弯腰拾起棋谱，一页页翻看。
翻到李明达画的笑脸时，他顿了顿。
又看到阿竹描的红边棋子，嘴角一扬。
再看到魏叔玉写的“君子慎思而落子”，轻轻点头。
最后，他看到角落那行小字：“五子连珠，共成此局。”
他笑了。
“补得好。”他说，“补得妙。”
五人僵住。
“比那些工工整整的刻本更有灵气。”皇上合上书，递还给萧璃，“拿去，刻版印行。”
“真……真能印？”阿竹瞪大眼。
“当然。”皇上点头，“书名就叫《少年弈谱》。”
“《少年弈谱》！”李承乾一拍轮椅扶手，“这名字好！我得写在最前面！主编李承乾！”
“胡闹。”魏叔玉立刻反对，“当依长幼，我最年长——”
“我主笔！”李明达抢过棋谱，“封面得写‘晋阳主笔’！”
“我画的棋子最多！”阿竹跳起来，“该写‘阿竹绘图’！”
“我复原兵阵！”李承乾不甘示弱。
皇上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，笑得前仰后合。
萧璃没说话，只悄悄翻开封面，在内页空白处，用极细的炭条写下五个名字，排成一列。又在下面添一行小字：“此谱成于某年某月某日，五童共补，无分先后。”
她合上书，轻轻放在石台中央。
李明达眼尖，一把抢过，提笔就在最前写下：“《少年弈谱》——晋阳主笔！”
李承乾立刻在旁边加：“李承乾参订！”
阿竹也不甘落后：“阿竹绘棋子一百零八个！”
魏叔玉叹了口气，提笔在末尾写：“魏叔玉谨注。”
萧璃看着那本越来越乱的封面，终于也拿起笔。
她在最角落，添了一个小小的“萧”字。
风从长廊尽头吹来，掀动书页，那枚搁在石台上的白子突然一滚，撞上棋谱边角，发出清脆一响。
李明达正要再改标题，忽然抬头。
“你们听……”她眯眼望着藏书阁高耸的屋檐，“那里面，是不是有声音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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