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宴设在北境宫的太和殿，殿中红烛高燃，映得梁上的龙凤雕梁熠熠生辉。
南境使臣带来的云锦屏风立在东侧，北境大臣身后的墙上挂着新绣的《农牧丰收图》。
酒过三巡，南境礼部尚书端着酒杯起身，目光扫过襁褓中被瞿青怡抱在怀里的小皇子，朗声道：“陛下、皇夫，小殿下乃萧氏血脉，按南境祖制，自当随皇夫姓萧，承继南北气运才是。”
话音刚落，北境丞相立刻放下筷子，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：“尚书大人此言差矣！青怡陛下是北境之君，小殿下生于北境、长于北境，身上流着瞿氏的骨血，自然该姓瞿，方能安北境民心。”
“荒谬！”南境使臣拍了下桌子，锦袍的袖口扫过案上的蜜饯碟，“皇夫殿下是南境嫡出皇子，小殿下姓萧，才是名正言顺的双境之主！”
“岂有此理！”北境将军猛地站起，腰间的佩剑撞得甲胄叮当作响，“当年若不是青怡陛下率兵平定北境乱象，何来今日的安稳？小殿下姓瞿，天经地义！”
两边你一言我一语，声音渐渐拔高，南境的官员捧着朝笏据理力争，北境的大臣拍着胸脯引经据典，连端菜的内侍都吓得缩在廊下不敢动。
萧皇正给怀里的小殿下喂温水，闻言慢悠悠地抬眼，指尖在孩子软乎乎的耳垂上蹭了蹭：“吵什么？朕的孙儿，姓什么还能由得你们做主？”
殿内霎时安静下来，众人都看向这位微服私访的南境君主。
萧景渊忍着笑给瞿青怡剥了颗荔枝，却见她朝自己眨眨眼，抱着孩子起身笑道：
“诸位大人别急，其实我和景渊早有打算。”
她将孩子递到萧皇怀里，转身取过纸笔，蘸了朱砂写下两个字——萧瞿。
“小殿下名唤萧瞿，”瞿青怡将纸铺开，朱砂字迹在烛火下透着暖意，“姓萧，记南境血脉；带瞿，念北境根基。往后他既是萧氏的孙儿，也是瞿氏的孩儿。
南境尚书张了张嘴，刚想说“哪有双姓的道理”，却见萧皇抱着孩子站起来，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，眼里的笑纹堆得像朵花：“好！就叫萧瞿！朕这孙儿，生来就该踩着南北境的土地长大。”
话音未落，襁褓里的萧瞿忽然咯咯笑起来，小手抓住萧皇胸前的玉佩，又蹬了蹬腿，像是在应和。南境使臣看着那肉乎乎的小脸，忽然觉得方才的争执实在多余——
北境丞相捋着胡子笑出了声，端起酒杯朝瞿青怡和萧景渊举了举：“陛下和皇夫想得周到！臣提议，满饮此杯，祝小殿下平安康健，祝南北境岁岁丰登！”
“干杯！”
北境丞相话音刚落，旁边的户部侍郎己拎起酒壶，大步走到南境使臣席前，将两只银杯满上，酒液晃出金亮的弧光：“南境的诸位大人，远来是客，这杯可得干了！咱们北境的烧刀子烈是烈了点，可暖心——就像咱们对小殿下的心意，一点不含糊！”
南境礼部尚书脸上红扑扑的，握着酒杯的手却稳得很，扬眉笑道：“侍郎大人这话在理！只是论喝酒，咱们南境虽以米酒见长，却也没怕过谁！”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，喉结滚动间竟面不改色，“确实该恭喜！萧瞿……这名字好！
笑声未落，北境将军己扛着酒坛走过来，“咚”地放在桌上：“尚书大人爽快！咱们换坛喝！我北境男儿喝酒论坛，南境的文臣若是喝不过，可别认怂啊！”
“谁认怂了？”南境的起居郎“嚯”地站起，袍角扫过案几，“我南境的文风盛，酒量也未必输！今日为了小殿下，拼了！”
一时间，太和殿里的劝酒声、碰杯声混在一处。北境大臣们喝得豪迈，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也不在意；南境使臣们端着酒杯，虽不如对方粗犷，却也梗着脖子不肯落了气势，嘴里还念叨着“萧瞿殿下这名字，越听越顺耳”。
萧皇抱着己经睡着的萧瞿，看着底下一群人互相搂着肩膀称兄道弟，有的拍着桌子唱北境的牧歌，有的哼起南境的小调，忍不住对萧景渊笑道：“你看这帮老东西，方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，现在倒好，喝起酒来比谁都亲。”
瞿青怡捂着嘴笑，指尖点了点萧景渊的胳膊：“还不是托了咱们孩儿的福。”
夜渐深，红烛燃得只剩半寸。殿内渐渐没了喧闹，先是北境将军“咚”地倒在椅上，打起了呼噜；接着南境尚书趴在案上，嘴里还嘟囔着“萧瞿……好名字……”。到最后，满殿的大臣、使臣东倒西歪，有的枕着锦垫，有的蜷在屏风后，连端酒的内侍都靠着柱子睡着了，太和殿里只余此起彼伏的鼾声。
萧景渊看着这满地“醉鬼”，无奈地摇摇头，却见父亲抱着孩子，正小心翼翼地给一个打呼的老臣掖了掖衣袍。
萧皇抱着熟睡的萧瞿，脚步放得极轻，萧景渊跟在旁边，廊下的宫灯将父子俩的影子叠在一处，倒比当年在南境御书房时亲近了许多。
“朕打算把皇位传给老大，”萧皇忽然开口，声音被夜风吹得很柔，“他心眼子实在，没那么多弯弯绕，将来能护着底下的弟弟妹妹。”他侧头看了眼萧景渊，眼底泛着点笑意，“几个孩子里，就你心眼子最多，也最聪明——这点随你娘。”
萧景渊想起那位早逝的母亲，画像里的女子总带着温和的笑，却听说当年能把南境最倔强的君主哄得服服帖帖。“父皇当年……很怕母亲？”
“怕？”萧皇哼了声，嘴角却扬着，“是被她骗得团团转。她总说‘南边的稻子该换种了’，转头就拉着农官改了三成良田；说‘织坊的绣娘该学新花样’，转月就把北境的绣谱偷运了来。”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曾孙，声音轻了些，“可惜她走得太早，没瞧见你如今把北境治得这样好，更没瞧见这孩子……”
萧景渊沉默着，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母亲的忌日独自待在书房，案上摆着她绣的朱槿花帕子。
“现在我也什么事都不想管了，”萧皇伸了个懒腰，像卸下了千斤重担，“有空就南北到处跑，看看南境的稻浪，瞧瞧北境的棉田，再尝尝青怡做的酸梅汤——比御膳房的强多了。”
走到宫门口，他从袖中摸出卷明黄绸布，递给萧景渊：“这是朕拟的南北百年友好协议，你和青怡看看，没意见就盖印。往后关税减半，互派农官，南境的稻种往北运，北境的新棉往南送，谁也别亏着谁。”
他顿了顿，眼里闪过点厉色：“还有，万一以后有那些不长眼的国家敢来惹事，甭管是冲着南境还是北境，两国一起给打回去！朕的子孙，朕的土地，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。”
萧景渊接过协议，指尖触到绸布上的朱砂印泥，忽然觉得沉甸甸的。
“对了，”萧皇像是想起什么，拍了拍他的胳膊，语气带着点长辈的促狭，“你们俩也得加把劲，多生几个孩子。一个萧瞿哪够？将来一个管着南边的水田，一个盯着北边的棉田，再一个……”他挠挠头，“再一个教孩子们念书，把南北的农书都背熟了！”
萧景渊被他说得耳根发烫，刚要回话，却见父亲己抱着萧瞿转身往偏殿走，背影瞧着比来时轻快了许多，嘴里还哼着南境的童谣，调子被北境的夜风一吹，竟也格外顺耳。
廊下的灯还在摇，远处太和殿的鼾声隐隐约约飘过来，像是给这夜添了段特别的尾声。萧景渊展开协议，月光落在“百年友好”西个字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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