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蝉鸣声不知何时又高亢起来，一阵阵钻进狄明的耳朵，吵得他心乱如麻。
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沉重，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沉重地撞击着胸腔，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狄明僵在原地，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，滴在衣领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他看着李隆基笃定而带着笑意的脸。
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、由好奇、试探和权力编织而成的大网，正缓缓地向他罩下来。
“咳。”
一声沉稳而略带威严的轻咳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。
狄明和李隆基同时惊得一个激灵，猛地循声望去。
只见不远处，一株枝干遒劲的古柏树荫下，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身影。
那人身着深紫色圆领公服，腰束玉带，头戴黑色幞头。
身姿挺拔如松，面容沉静如水，正是当朝宰相狄仁杰！
他是什么时候来的？
听到了多少？
狄明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，比刚才被问及青楼时还要恐惧十倍！
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，却发现自己连脚指头都僵住了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爹那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自己惨白的小脸，又落在他脚边那摔碎的酥饼上。
最后，才不疾不徐地转向李隆基。
狄仁杰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，仿佛只是信步至此。
他上前几步，步伐沉稳，对着李隆基微微躬身，拱手行礼：
“老臣狄仁杰，见过临淄王殿下。”
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仪和不容置疑的份量。
李隆基眼中的促狭和兴奋瞬间收敛了大半。
虽然依旧带着少年人的锐气，但那份属于皇子的矜贵和礼仪也立刻回到了他身上。
他挺首了小小的背脊，对着狄仁杰还了一礼，姿态标准：
“狄阁老不必多礼。”
声音清朗，却没了刚才与狄明说话时的随意。
狄仁杰首起身，目光落在狄明身上，那眼神平静无波。
却让狄明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，连骨髓都在打颤。
“明儿。”
狄仁杰开口，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。
“在此处做什么？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狄明舌头打结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刚才和李隆基那些要命的对话在脑海里疯狂闪现，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他该说什么？
说在讨论青楼姑娘？
还是说在计划钻狗洞溜出宫看汗血宝马？
无论哪一样，都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！
“回阁老。”
李隆基却抢先一步开口了，他脸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孩童的、带着点好奇和分享欲的笑容。
“小王与狄明在此偶遇，聊了些宫外的新鲜趣闻。小王久在深宫，对市井百态颇感好奇，便多问了几句。”
他话说得滴水不漏，既解释了缘由，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只字未提那些敏感话题，甚至把“青楼”换成了模糊的“市井百态”。
狄仁杰的目光在李隆基脸上停留了一瞬。
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审视。
他微微颔首，没有追问细节，只是道：
“原来如此。小儿无知，见识浅薄，作者“后庭青草”推荐阅读《家父狄仁杰：我是真不想当宰相啊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恐言语无状冲撞了殿下。若有不当之处，还望殿下海涵。”
这话看似责备狄明，实则是给李隆基一个台阶，也堵住了对方可能继续深谈的路。
“阁老言重了。”
李隆基笑容不变，显得十分大度，“狄明聪慧机敏，小王与他相谈甚欢。”
狄仁杰的目光再次转向狄明，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。
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带着探究和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。
他似乎真的在意外。
意外于自己这个素来被两个哥哥戏弄、在家中也常因“离经叛道”之言惹他动怒的幼子，竟然能如此“相谈甚欢”地攀上临淄王这根高枝。
这意外里，掺杂着审视，也掺杂着一丝作为父亲本能的警惕。
“时辰不早，殿下想必还有功课。老臣亦有事需带小儿回府。”
狄仁杰语气平缓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结束意味。
李隆基从善如流地点头：
“阁老说的是。小王也该回去了。”
他转向狄明，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带着狡黠和笃定的笑容。
仿佛刚才狄仁杰的出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
他抬手，非常自然地、甚至带着点亲昵地拍了拍狄明僵硬的肩膀。
那力道不重，却拍得狄明心头猛地一跳。
“狄明。”
李隆基的声音清晰地响起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，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清晰地传入狄明和一旁的狄仁杰耳中。
“我刚才说的事，你好好想想。”
他微微歪头，凤目里闪烁着不容错辨的期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，“我等你回答。”
说完，他对着狄仁杰再次微微颔首致意。
姿态优雅，转身便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气度，沿着花径翩然而去。
阳光落在他小小的背影上，投下长长的影子，仿佛预示着他未来那漫长而充满变数的帝王之路。
御花园一角，只剩下狄仁杰和狄明父子二人。
空气仿佛在李隆基离开的瞬间重新流动起来，却又被一种更为沉重凝滞的气氛所取代。
蝉鸣声依旧聒噪，但此刻听在狄明耳中，却像是催命的鼓点。
狄仁杰没有立刻说话。
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，目光沉静地看着李隆基消失的方向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
夕阳的余晖染红了他半边脸颊，让那沉毅的面容显得更加深邃难测。
过了片刻，他才缓缓转过头，目光重新落在狄明身上。
那目光不再平静，而是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，仿佛能看透狄明灵魂深处所有的慌乱和秘密。
他什么也没问，只是淡淡地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敲在狄明的心尖上：
“回府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，率先迈步离去，深紫色的袍角在晚风中轻轻拂动。
狄明看着父亲那如山岳般沉稳却充满压迫感的背影。
又想起李隆基临走时那句带着笑意的“我等你回答”。
只觉得一股巨大的、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，几乎要将他这小小的身躯碾碎。
他下意识地抬起手，摸了摸刚才被李隆基拍过的肩膀。
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，也残留着那句充满诱惑与陷阱的邀约。
答应？还是不答应？
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，在李隆基的“等你回答”和父亲沉默的背影双重压力下，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冰冷。
他只觉得一股凉意，从心底深处，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，连这盛夏傍晚的暖风，吹在身上都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他不敢再想，只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，踉踉跄跄地跟上了父亲离去的步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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