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明带着阿福、阿禄,像三条滑溜的泥鳅,在崇仁坊不算宽阔的街巷里灵活地穿梭。
坊墙高耸,隔开了外面的喧嚣,也隔开了临淄郡王府那片被圈禁的天地。
越靠近郡王府那扇紧闭的、透着沉闷气息的朱红大门,狄明的心跳就越发快了几分。
既有对李隆基现状的好奇和担忧,更有一种即将“劫狱”同伙般的隐秘兴奋。
“小郎君,郡王府后巷有个小角门,平日只进些新鲜菜蔬,守备松些……”
阿福压低了声音,熟门熟路地在前头引路,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“勾当”。
三人拐进一条更窄、更幽静的巷子。
青石板路缝隙里长着顽强的青苔,两侧是其他府邸高高的、沉默的后墙。
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隐约的草木腐败气息。
阳光吝啬地洒下几缕,大部分区域都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。
显得格外阴凉,甚至……有些阴森。
狄明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,刚才在市井里的兴奋劲儿被这巷子的寂静浇灭了大半。
他只想快点找到李隆基,或者哪怕隔着门缝递个话儿,确认那家伙没被闷傻就好。
就在距离临淄郡王府后角门还有几十步远的地方。
阿福突然猛地停下脚步,一把将狄明和阿禄扯到一丛茂密的、几乎垂到地面的藤蔓后面!
“嘘——!”
阿福脸色发白,手指死死压在嘴唇上,眼神惊恐地指向斜前方。
狄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顺着阿福的手指看去。
只见前方巷子深处,一扇极其不起眼的、黑漆斑驳的小角门,开在另一处高墙之下。
那高墙的规制气派,甚至隐隐压过旁边的临淄郡王府一头!
此刻,那扇小门虚掩着一条缝。而门前的阴影里,赫然站着两个人!
其中一个,身材异常魁梧高大,几乎要顶到巷子上方的藤蔓!
即使隔着一段距离,狄明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体魄。
那人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锦缎圆领袍,腰间束着玉带,但此刻袍服却有些凌乱,领口微微敞着。
他背对着狄明这边。
但那宽阔如山的背影,那头束得一丝不苟却依旧能看出浓密乌黑的头发……
狄明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!
是薛怀义!
那个在御苑纵马险些踏死幼童、被父亲狄仁杰当廷弹劾却仗着女皇宠爱骄横跋扈的薛怀义!
那个每次在宫中遇到父亲时,眼神都淬着毒、却又带着一丝忌惮的薛怀义!
狄明记得清清楚楚,父亲曾在家中冷笑着评价此人:
“一身蛮力,满腹草莽,全凭一副好皮囊和谄媚功夫!此獠在侧,实乃国之耻!”
此刻,这位“国之耻”正微微俯身,将一个面容姣好娇小的身影紧紧搂在怀里。
那身影穿着府邸低等侍女的青布衣裙,被薛怀义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。
那侍女似乎想挣扎,却如同蚍蜉撼树。
巷子里死寂一片。
只有薛怀义那令人作呕的粗喘声,和布料摩擦的悉索声,无比清晰地钻进狄明的耳朵里。
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,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,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早上吃的那点东西首往上涌!
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。
小小的身体在藤蔓后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,冰冷粘腻!
阿福和阿禄更是吓得面无人色,死死地缩在藤蔓后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就在这时,薛怀义似乎稍稍抬起了头,侧脸对着巷口方向。
狄明看到了他那张平日里在女皇面前刻意保养得油光水滑、此刻却因而扭曲涨红的脸!
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和占有欲,哪里还有半分在女皇面前的温顺谄媚?
更让狄明心脏骤停的是,薛怀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
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,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朝着他们藏身的藤蔓方向扫了过来!
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!
狄明只觉得头皮炸开!
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!
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
完了!被发现了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巷子深处那扇小角门里,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、带着催促意味的咳嗽。
薛怀义的动作猛地一滞,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扫兴,但更多的是某种被更高权威打断的忌惮。
他最后狠狠地在怀中侍女脸上啃了一口,发出“吧唧”一声令人作呕的声响。
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,将侍女往门里一推,自己也闪身跟了进去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那扇黑漆小角门被从里面关上了。
巷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仿佛刚才那淫靡恐怖的一幕,只是烈日下的一个噩梦。
狄明浑身脱力,软软地顺着藤蔓滑坐到冰冷的青石板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冷汗如雨般落下。
胃里翻腾得更加厉害。
他忍不住干呕起来,却什么也吐不出,只有苦涩的胆汁味在喉咙里弥漫。
阿福和阿禄也是面如土色,抖得筛糠一般。
“走……走……”
狄明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他挣扎着想站起来,双腿却软得像面条。
阿福和阿禄连忙一左一右将他架起,几乎是半拖半抱,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口挪去。
三人如同惊弓之鸟,再不敢看那扇黑漆小门一眼。
也彻底忘了此行的目的——临淄郡王府那扇紧闭的角门就在不远处,此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。
回去的路,狄明浑浑噩噩。
阳光依旧刺眼,街市依旧喧嚣,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和粘腻。
薛怀义那扭曲涨红的脸。
那粗重的喘息,那令人作呕的“吧唧”声,还有那个侍女无助的呜咽……
像无数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脑海,啃噬着他的神经。
胃里那股恶心感始终没有消散。
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、属于薛怀义身上的浓烈熏香混合着汗液的、令人窒息的气味。
当狄府那扇熟悉的乌头门终于出现在眼前时,狄明几乎要哭出来。
他挣脱开阿福和阿禄的搀扶,像只被恶犬追赶的小兽,一头撞开虚掩的大门,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!
“明儿?”
母亲卢氏的声音带着惊讶从花厅传来。
她刚料理完账目,正揉着发胀的额角,看到儿子失魂落魄、脸色惨白如纸地冲进来,吓了一跳。
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脸色怎么这么差?手怎么这么凉?”
她快步上前,一把握住狄明冰冷僵硬、还在微微颤抖的小手。
狄明猛地抬头,看到母亲关切焦急的脸庞,那压抑了许久的恐惧、恶心和巨大的心理冲击再也控制不住。
他“哇”地一声,像个真正受尽了委屈的七岁孩童,扑进母亲怀里,放声大哭起来!
眼泪汹涌而出,瞬间打湿了卢氏的前襟。
“母亲……母亲……”
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语无伦次。
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那巷子深处窥见的污秽与强权交织的恐怖阴影。
如同最肮脏的烙印,深深地刻在了他尚且稚嫩的心灵上,留下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他只想紧紧抓住母亲温暖的衣襟,仿佛这是唯一能驱散那冰冷秽影的救赎。
而此刻,他小书房的书案上,那个紫檀银嵌的江山图笔筒。
在透过窗棂的夕阳余晖下,依旧散发着温润而沉重的光。
其上冰冷的银线勾勒出的万里山河,与狄明脑海中那狭窄阴暗巷子里发生一幕,形成了触目惊心的、令人窒息的对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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