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山脚下的林子就传来“咚、咚”的声响，像闷雷滚过冻土。春桃坐在破庙门槛上，怀里抱着奶奶留下的那支银簪，听着那声音，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——那是石头在砍树，为奶奶打棺。
昨天凌薇走后没多久，石头就来了。他没多说什么，只是蹲在破庙门口，看着里面沉默的春桃，然后起身往山里去，回来时肩上扛着把磨得锃亮的斧子，斧头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树汁。
“我去砍棵树。”他就说了这么一句，声音闷闷的，却让春桃的心莫名定了定。
这会子，她忍不住站起身，循着声音往林子走。深秋的晨雾还没散，草叶上结着薄霜，踩上去咯吱响。转过一道山梁，就看见石头站在一棵老榆树下，正抡着斧头砍树。
那棵老榆树不粗不细，刚好够做口薄棺。石头脱了外套，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粗布褂子，脊背绷得笔首，每一次挥斧都带着十足的力道，斧头嵌进树干的声音沉闷而扎实。他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雾气往下淌，滴在胸前的衣襟上，洇出一小片深色，可他像是没察觉，只是重复着挥斧的动作，节奏稳得很。
春桃站在不远处，看着他胳膊上鼓起的肌肉，看着他因为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，突然想起小时候——那时候石头他爹还在，总带着石头进山打猎，她远远看见过，石头跟在他爹身后，也是这么沉默，却总能精准地捡起他爹打中的猎物。
“石头哥，歇会儿吧。”春桃走过去，把手里的水葫芦递给他。那是她早上烧的热水，特意放了点凌薇给的红糖。
石头停下动作，转过身，脸上沾着点木屑，鼻尖冻得通红。他接过水葫芦，没立刻喝，先往春桃手里塞了个东西——是颗野栗子，壳己经被他用牙咬开了，露出里面的果仁。
“刚捡的，甜。”他说完，才仰头喝水，喉结滚动着，喝得又快又急，像是渴了很久。
春桃捏着那颗温热的栗子，心里暖烘烘的。她知道，这附近的栗子早就被村里人捡光了，石头定是绕了远路，去更深的山里找的。
“这树……够吗？”她小声问，目光落在那棵被砍得快断的老榆树上。
“够。”石头放下水葫芦，用袖子抹了把脸，“榆木硬，耐放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我爹以前说，老人用榆木棺，能睡安稳。”
春桃没说话，只是蹲下身，帮他捡落在地上的碎木屑。她看见石头的手背上划了道口子，还在渗血，应该是被树枝刮的。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——是凌薇给她的，说让她包草药用的——递过去：“石头哥，你手破了。”
石头低头看了眼，不在意地“嗯”了一声：“没事，小口子。”
“贴上吧，别感染了。”春桃坚持着，声音里带了点急。
石头这才接过去，笨拙地往手背上缠。他的手指又粗又壮，平时握斧头、扛猎物都利索，这会儿对付细布条却显得笨手笨脚，缠了好几圈都没系好。
春桃看着着急，忍不住伸手过去：“我来吧。”
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，冰凉的，带着点粗糙的茧子。石头的手猛地僵了一下，像是被烫到似的，却没抽回。春桃低着头，认真地帮他系好布条，打结的时候，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，两人都顿了顿，抬起头，目光撞在一起。
石头的脸“腾”地红了，慌忙移开视线，看向那棵快断的树：“我、我再砍几斧。”
春桃也赶紧低下头，耳根烫得厉害，手里还攥着那颗没舍得吃的栗子，栗子壳的纹路硌着掌心，却不觉得疼。
树倒下的时候，发出一声闷响，震起一地落叶。石头没歇着，立刻开始劈砍树枝，把树干截成合适的长度，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刨子，开始打磨棺身。他的动作很专注，刨子划过木头，露出光滑的白茬，木屑簌簌往下掉，在他脚边堆了一小堆。
春桃就在旁边坐着，看着他干活。太阳慢慢升高，雾气散了，阳光落在石头的侧脸上，给他镀上一层暖黄的边。她忽然觉得，奶奶走的时候是笑着的，或许早就料到，会有人像这样，在她最难的时候，默默帮她撑起一片天。
中午的时候，凌薇提着个布包来了，里面是几个热窝头和一小罐咸菜。“先吃饭。”她把东西放在石头旁边的石头上，看了眼初具雏形的棺材，点了点头，“手艺不错。”
石头“嗯”了一声，拿起窝头就啃，却把最大的那个递给了春桃。
凌薇看着这一幕，没多说什么，只是坐在旁边，帮着整理石头堆里的钉子——那是她从空间里找出来的，不算新，却足够结实。她瞥了眼春桃，见她低头啃着窝头，嘴角却悄悄翘着，眼底的悲伤淡了些，心里便有了数。
这闷小子，倒是比嘴上抹了蜜的靠谱多了。
下午的时候，棺材基本成型了。石头用最后一点时间打磨棺盖，要磨得光溜溜的，不能有一点毛刺。春桃蹲在旁边，帮他递刨子，递抹布，两人没说多少话，却配合得默契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，石头把棺材立了起来。不算精致，却扎实，边角都磨得圆润，棺身上还被他用凿子轻轻刻了几朵简单的小花——春桃知道，那是她奶奶生前最喜欢的野菊。
“好了。”石头首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木屑，看着春桃，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，“你看……行不？”
春桃走到棺材边，用手轻轻摸着光滑的棺身，摸到那些小小的野菊刻痕时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却带着笑：“嗯，好看。奶奶肯定喜欢。”
石头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样子，也跟着笑了，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憨实。
凌薇站在远处，看着被夕阳拉长的两道身影，一个沉默地站着，一个轻轻抚摸着棺木，心里那点因为末世记忆而起的紧绷，悄悄松了些。
或许，这就是她重生回来，除了活下去之外，该守护的东西。不是冷冰冰的物资和规则，而是这些藏在粗布麻衣下的情义，是这灾荒年里，一点点冒头的、暖烘烘的希望。
她转身往村里走，脚步轻快了些。得回去告诉张大叔，明天一早就下葬，让大家伙儿都来搭把手。至于春桃和石头……有些事，不用急，慢慢来，就像石头打棺一样，一斧一凿，总能把情义刻进骨子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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