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爬到中天，清辉透过腊肉坊的窗棂，在地上洒下片碎银似的光。石头蹲在灶台边，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砍刀，正费力地劈着块硬木——这是明天熏腊肉要用的柏木，得劈成细条，才能烧出带香气的浓烟。
“石头哥，歇会儿吧，都快三更了。”春桃端着碗热水进来，看见他后背的粗布褂子己经湿透，紧紧贴在脊梁上，像抹了层黑油，忍不住心疼，“剩下的明天再劈也来得及。”
石头头也没抬，斧头落下的力道却没减：“不行，明儿一早供销社的人就要来取货，熏肉的火不能耽误。这柏木硬，得多劈点备着，不然不够用。”
他说话时，额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，滴在地上的木屑里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白天他跟着护村队在黑风口巡逻，跑了大半天山路，傍晚又帮着凌薇往镇上送了趟货，本就累得够呛，回来听说柏木不够，二话不说就拎起了斧头。
春桃把水碗放在旁边的矮凳上，伸手想帮他擦汗，手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，脸颊腾地红了。她只能蹲在旁边，帮着把劈好的细木条归拢到一起，动作轻轻的，像怕打扰了他。
斧头撞击木头的“砰砰”声在夜里格外清晰，带着股执拗的劲。石头的胳膊早就酸得抬不起来，虎口被震得发麻，可他不敢停——他记得凌薇说过，这趟货关系到腊肉坊能不能跟供销社签长期合约，不能出半点岔子。
“石头哥，我替你劈会儿吧。”春桃看着他咬紧的牙关，忍不住说。
“不用，你力气小，这木头条子硬，别伤着你。”石头喘着粗气笑了笑，露出两排白牙，“我皮糙肉厚的，耐造。”
春桃没再劝，只是默默地往灶里添了把柴，让火光更亮些，能照清他劈木的动作。火光跳动着，映在石头汗湿的脸上，把他的轮廓照得格外分明，平时看着憨首的眉眼，此刻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韧劲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地上的柏木条堆成了小山。石头终于放下斧头，首起身时，“咔吧”一声响，是骨头在较劲。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，长长地舒了口气，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脑门上，看着狼狈，眼里却透着股满足。
“劈完了？”春桃赶紧递过热水碗。
“嗯，够明儿用了。”石头接过碗，仰头“咕咚咕咚”喝了大半，水顺着嘴角往下流，浸湿了本就湿透的衣襟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春桃拿出块干净的帕子，想递给他，又觉得不好意思，最后还是塞到他手里：“擦擦吧，看你这汗。”
石头接过帕子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，把帕子还回去时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。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，都低着头，没说话，只有灶里的柴火“噼啪”响着，添了点说不清的暖。
“那我……我先回去了。”春桃站起身，声音有点发颤。
“我送你。”石头也跟着站起来，抓起墙角的灯笼，“夜里黑，路上滑。”
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，灯笼的光晕在地上晃悠，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。石头的褂子还在往下滴水，夜风一吹，带着点凉意，他却觉得心里热乎乎的。春桃走在旁边，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柏木的清香，像晒过太阳的柴火垛，让人踏实。
到了春桃家门口，她接过灯笼，轻声说：“石头哥，谢谢你。”
“谢啥，都是该做的。”石头挠了挠头，看着她门口的石阶，忽然想起啥似的，“明儿熏肉时，我喊你来看，柏木烧起来的烟可香了。”
春桃笑着点头：“好啊。”
看着春桃进了屋，石头才转身往回走。月光洒在他湿透的褂子上，泛着层白花花的盐霜——那是汗水干了又浸出的痕迹，像枚枚细碎的勋章。他摸了摸后背，褂子硬邦邦的，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。
回到腊肉坊，他往灶前的草堆上一躺，很快就打起了呼噜。梦里，他好像又在劈柏木，斧头落下，溅起的不是木屑，是香喷喷的腊肉，还有春桃笑着递水的样子。
第二天一早，凌薇来坊里时，看见堆得整整齐齐的柏木条，又看了看躺在草堆上、还在打呼的石头，嘴角忍不住弯了弯。她拿起件干净的褂子，轻轻盖在他身上——这汗湿的衣衫下，藏着的是比柏木还扎实的心意，是为了日子、为了身边人，拼尽全力的热乎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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