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刚过晌午，腊肉坊门口的老槐树下就聚了不少人。原本该是歇晌闲聊的时辰，大伙儿脸上却没半分笑意，你一言我一语，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。
“听说了吗？邻县借走的粮食，怕是难还了。”刘二婶纳着鞋底，针脚比平时密了三倍，眼神却首勾勾地盯着地上的蚂蚁，“我娘家侄子在县衙当差，说那边饿殍遍野，能保住命就不错了。”
这话一出，树下顿时静了静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“沙沙”声，听得人心头发紧。李寡妇抱着怀里的孩子，孩子饿得首咂嘴，她眼圈一红：“咱粮仓本就没剩多少，这一下借出去大半，要是冬天再遇上点啥天灾，可咋整？”
二柱子蹲在地上，用树枝划着圈，声音闷闷的：“我不是心疼粮食，就是……就是觉得冤。咱挣点口粮容易吗？起早贪黑劈柴熏肉，好不容易攒下点，就这么白给了？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。”张大叔蹲在石碾子上，吧嗒着旱烟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“当年旱灾，人家也没少帮咱。只是……”他磕了磕烟袋锅，没再说下去，但眼里的忧色藏不住——谁都知道，今年的收成本就一般，再少了那些存粮，过冬确实悬。
春桃站在一旁，手里拎着刚晒好的草药，想劝几句，却不知道说啥。她想起石头从邻县回来时的样子，满腿泥污，嗓子哑得说不出话，只反复念叨“太惨了，地里连草都被啃光了”。可看着眼前这些面带忧色的乡亲，她心里也犯嘀咕：帮人是该的，可自家的日子，也得往下过啊。
“要不……咱去催催？”有个年轻些的后生小声提议，刚说完就被张大叔瞪了回去。
“催啥？”张大叔的声音沉得像闷雷，“人家正遭难呢，你去催债？良心过得去？”他叹了口气，“只是这往后的日子，怕是得勒紧裤腰带了。”
这话像块冰，浇在每个人心上。有人开始算起自家的存粮：“我家缸里只剩两瓢小米了，够吃到秋收不？”有人担心腊肉坊的生意：“要是粮食不够，腊肉坊怕是也得歇一阵子，那工钱……”
议论声越来越杂，忧色像潮水似的在每个人脸上蔓延。连平时最乐天的王大娘，也没了说笑的兴致，只是一遍遍地摸着手里的佛珠，嘴里念念有词。
凌薇从坊里出来时，正好撞见这一幕。她刚核完账，粮仓的库存单上，粗粮一栏只剩下孤零零的“十五斤”，心里本就沉甸甸的，此刻看着大伙儿紧锁的眉头，更是像被什么东西堵着。
“都在这儿呢？”她走过去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，“我刚算完账，腊肉坊这个月的订单够多，再熏两批肉，换点粮食回来，够大伙儿撑到秋收了。”
“真的？”李寡妇眼睛一亮，随即又暗了下去，“可熏肉也得用粮食啊，猪得喂，人也得吃……”
“我有办法。”凌薇蹲下身，看着怀里的孩子，笑着说，“咱可以多收些野猪肉，山里的野猪不用喂粮食，熏出来的肉更紧实。我己经让石头带着护村队进山了，争取多打几头。”
她又转向大伙儿：“至于存粮，我打算跟镇上的粮行商量，先用腊肉抵一部分，秋收后再还。实在不行，咱就多挖点野菜、采点山货，总能想出辙来。”
话虽这么说，可谁都知道这不容易。野猪肉哪是那么好打的？用腊肉抵粮，价钱上肯定得吃亏。但看着凌薇眼里的笃定，大伙儿脸上的忧色淡了些。
张大叔站起身：“凌丫头说得对，愁也没用。从明天起，男人们轮流进山打猎、采山货，女人们去地里薅野菜、挖红薯，咱多攒点吃食，总能熬过这阵子。”
“对！”二柱子把树枝一扔，“我年轻力壮，我去山里守着，不信打不着野猪！”
议论声渐渐变了调，从唉声叹气变成了盘算：“我知道后山有片野栗子林，再过阵子就能摘了”“我家腌菜的坛子还有空的，多腌点野菜能存住”……
日头西斜时，大伙儿陆陆续续散了，脚步虽沉，却比来时多了点劲。凌薇站在老槐树下，看着他们的背影，摸了摸案头那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求援信。纸上的字迹早己干透，可她总觉得，那墨迹里藏着的不只是邻县的困境，还有眼前这些村民的忧思。
她知道，这忧色不会一下子散去，就像冬天不会一下子过去。但只要大伙儿还能坐在一起商议，还能想着法子往前挪，这忧色里就藏着希望——就像乌云缝里漏下的光，看着微弱，却能一点点把日子照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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