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，烤得田埂上的泥土都发烫。石头挥着镰刀劈向蝗群，刀刃划过空气带起热风，混着身上的汗味，呛得人首喘。他的粗布褂子早就湿透了，紧紧贴在脊梁上，像抹了层黑油，稍微一动，就能看见汗珠顺着脊背的沟壑往下淌，滴在滚烫的土地上，“嗞”地一声就没了影。
“石头哥，歇会儿吧！”春桃提着水壶跑过来，递水的手都在抖。她的蓝布头巾被汗水浸成了深紫色，贴在额头上，鬓角的碎发黏在脸颊上，往下淌的汗珠把脖子都冲得发亮。
石头接过水壶，仰头灌了大半，水顺着嘴角流进衣襟，把本就湿透的褂子浸得更沉。“歇啥？”他抹了把脸，甩出去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，“这虫子还没退呢，一歇，稻子就被啃光了。”他说着，又举起镰刀，朝着刚飞过来的一小群蝗虫劈过去，动作干脆利落，看不出半点累意。
不远处的张大叔正挥着锄头砸虫，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，锄头柄上的汗渍亮得能照见人影。他的旧草帽早就被汗湿透，塌在头顶，露出的脖颈晒得通红，像涂了层辣椒油。有后生劝他：“张叔，您歇歇，我们来！”
张大叔摆摆手，喘着粗气笑：“我这老骨头还能动，歇着才累得慌。”他说着，又一锄头下去，砸死了一片蝗虫，溅起的虫浆混着汗水，溅在他的衣襟上，他却浑然不觉，眼里只盯着那些还在啃食稻叶的虫子。
妇女们的竹篮早就空了，却还在田埂上忙碌。李寡妇把孩子放在树荫下，自己则捡起地上的石块，使劲往虫群里扔。她的粗布裤腿卷到膝盖，露出的小腿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疙瘩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，滴进眼睛里，涩得她首眨眼，却还是咬着牙扔石头，嘴里念叨着“打死你们这些害人精”。
凌薇背着药箱在人群里穿梭，给被虫咬的人涂药膏。她的棉袍早就脱了，只穿着件单衣，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，额前的碎发黏在脑门上，遮住了大半只眼睛。有人看见她的手被蝗虫划了道口子，流着血，让她歇会儿包扎一下，她却笑着摇头：“这点小伤不算啥，先给大伙儿上药要紧。”
孩子们也没闲着。小石头举着那只变形的铜盆，敲得“哐哐”响，小脸涨得通红，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，砸在铜盆上，“啪嗒啪嗒”响，却还是使劲喊：“蝗虫快滚！快滚！”胖丫的铁皮盒早就摇得没了声，她就捡起根树枝，跟着大人往虫群里抽，胳膊甩得发酸，也不肯停。
日头爬到头顶时，春桃张罗着大伙儿吃点干粮。窝窝头早就被晒得发硬，就着腌菜，却没人抱怨。石头蹲在田埂上，三两口就吞完一个窝窝头，又灌了口凉水，抹了把嘴就站起来：“我去东边看看，那边虫多。”
“我跟你去！”二柱子抹了把嘴上的渣子，也跟着站起来，他的褂子后背有块汗渍，干了又湿，结出一层白花花的盐霜，像撒了层面粉。
没人说累，不是不累，是不敢说，也不想说。看着身边同样汗透衣衫的乡亲，看着田里虽有损伤却还在的稻穗，每个人心里都憋着股劲——累算啥？只要能保住这季收成，只要能让日子往下过，流点汗，受点累，值！
傍晚时分，蝗群终于退了。大伙儿瘫坐在田埂上，你靠着我，我挨着你，没人说话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。汗水还在顺着发梢往下滴，浸湿了身下的土地，却没人动弹，只是看着天边的晚霞，脸上露出了疲惫却满足的笑。
石头脱下湿透的褂子，拧出一大滩水，笑着说：“这褂子，能拧出半桶水了。”
春桃也笑了，用头巾擦着脸上的汗：“回家烧点热水，好好泡泡，明天……还得接着来。”
没人反对，只是默默点头。汗透的衣衫贴在身上，黏糊糊的难受，可心里却踏实得很。他们知道，这湿透的衣衫里藏着的，是对土地的疼惜，是对日子的执着，是哪怕流干汗水，也要把灾难过去的硬气。只要这股子劲还在，再累，也能扛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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