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是模糊的，心口是冰冷的真正，随泱无助地寻找浮木。
父皇，母后，是泱儿没有做好……
一声闷哼，随泱手指下的锦被被抓的皱巴不堪，一丝血迹流出，容絮失神望着掌心的猩红。
随泱连这件事都骗了她，为了什么？为了骗取当时自己对她的心疼吗？
看着随泱满脸的泪，还有无法抑制的情潮，容絮轻轻抱住了她。
终于抓住了最后的稻草，随泱埋在容絮颈窝，伴着轻微痉挛无声诉说悲凉。
淅淅沥沥的小雨，浸湿了她的衣裳，容絮心里忽然很酸涩，而泱泱又在难过什么呢？
乌金锁链的轻响，成了随泱在这深宫唯一的韵律。
她倚在窗边软榻，目光投向庭院里几株刚抽出嫩芽的垂柳。
初春的风带着暖意，却吹不进她眼底那片沉寂的湖。
殿门无声滑开。
容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，手里捧着一只剔透的琉璃匣。
她今日只穿了身天水碧的广袖流仙裙，裙摆用银线绣着振翅欲飞的蝶，行动间流光溢彩，竟有几分刻意的秾丽。
“泱泱，你瞧，内务府新贡的凝脂膏，说是南疆雪山玉髓所制，最能润泽肌肤，祛疤生肌。”
她捻了一点在指尖，不由分说就要往随泱肩头那狰狞的疤痕上抹。
随泱微微侧身避开。
指尖落空，停在半空。
容絮脸上那点刻意堆砌的明媚僵了一瞬，眼底掠过一丝狼狈，随即又被更深的固执取代。
她索性屈膝半跪在榻前，仰起脸，目光灼灼地锁住随泱，“不喜欢？那……朕命尚衣局给你裁几身新衣？用最好的云锦，苏绣的蝶，就绣在你衣襟上，可好？”
随泱垂眸，看着她逐渐染上偏执的神情，淡然道，“不必。”
容絮猛地站起身，广袖拂过匣子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好，好一个不必，那你就穿着这身素衣，锁在这里，一辈子！”
恰在此时，内侍躬身入内禀报，“陛下，莫有真派人送来几本琴谱，说是……给殿下的念想。”
“琴谱？”容絮像是找到了宣泄口，“屿国的东西？莫有真倒是殷勤得很！”
她几步走到内侍面前，一把夺过那几本装帧古朴的线装册子，看也不看，指尖用力，竟要当场撕毁。
“容絮！”随泱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澜，撑起身子。
那是母后的遗物……
容絮的动作顿住，回头看她，“你在意？”
她将琴谱重重摔在随泱身前的榻上，俯身逼近，气息灼热地喷在随泱耳侧，“那朕便留着，让你日日看着，是谁准你收下。”
她就是要用这东西，反复提醒随泱，也提醒自己，这人，只能是她的。
。
屏风后水汽氤氲，巨大的浴桶里洒满了新摘的桃花瓣，粉白的花瓣漂浮在温热的水面上，散发出清甜的香气。
随泱浸在水中，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背上。
容絮挽起袖子，露出两截欺霜赛雪的手臂，亲自执了玉瓢，舀起温水，细细淋在随泱肩头，避开那处依旧刺目的伤疤。
水流滑过肌肤，容絮的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随泱颈侧。
随泱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，闭上眼，长睫轻颤。
“水温可好？”容絮的声音温柔，在氤氲的水汽里显得有几分缱绻。
随泱没有应声。
容絮也不恼，自顾自地说下去，“朕知道，你爱干净。这花瓣是晨起朕亲自去御花园采的，挑了最的……”
她指尖捻起一片漂浮的花瓣，轻轻按在随泱微微凸起的锁骨上，目光流连，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……泱泱，你比这花更甚。”
随泱睁开眼，水汽迷蒙中，她看不清容絮的脸，只觉无比疲惫。
她微微侧首，声音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，“政务繁忙，不必在此耗费时辰。”
容絮捻着花瓣的指尖顿住。
那点强装的温存瞬间消散。
她盯着随泱避开的侧脸，猛地伸手，扣住随泱的下颌，迫使她转回头，对上自己翻涌着怒意的眼。
“耗费时辰？”容絮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朕偏要耗着，耗到你眼里只有朕为止。”
她俯身，攫取着随泱的呼吸，也搅乱了满池春水。
花瓣被激烈的水波打散，沉浮不定。
随泱蜷着身体沉沉睡去，怀里抱着她的小兔子，容絮扯过被子盖住肩头的红痕，从身后抱住了她。
翌日。
御花园深处，几株高大的海棠开得正盛，云蒸霞蔚。
容絮一身利落的玄色骑射劲装，勾勒出挺拔的身姿，墨发高束，明艳逼人。
她手持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弓，箭囊挂在腰间。
不远处，随泱被“请”到花树下的石凳上坐着，脚踝处锁链被巧妙地掩在曳地的裙摆下，只露出一截裹着棉布的乌金，在日光下闪着冷硬的光。
容絮挽弓搭箭，动作行云流水。
弓弦绷紧，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她瞄准远处箭靶的红心，眼角余光却牢牢锁着海棠树下那抹素白的身影。
“嗖！”
箭矢破空，精准地钉入红心，尾羽犹自颤动。
“好！”侍立的宫人适时发出低低的喝彩。
容絮唇角微扬，目光灼灼地转向随泱，“泱泱，朕的箭术，可还入得了你的眼？”
她期待着哪怕一丝因她风采而起的波动。
随泱的目光却只淡淡扫过那命中的箭靶，随即又落回自己膝头摊开的一卷书页上。
她抬手，轻轻拂去了飘落在书页上的一瓣海棠。
容絮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，挽弓的手臂缓缓放下。
精心搭建的舞台，卖力的演出，唯一的观众却视若无睹。
她猛地将长弓掷给旁边的侍卫，大步流星地走到随泱面前。
身影挡住了阳光，阴影笼罩下来，容絮俯身，双手撑在石桌边缘，将随泱困在自己与石桌之间，气息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压抑的怒意，“随泱，朕在你眼里，究竟算什么？”
可以随意欺骗，随意丢弃的物什吗？
她可以压下之前的种种，只要她在身边就好。
但她贪心，随泱的身心她都想要。
很可悲，却无法否认，是她离不开随泱。
或许从相遇那天起，从心动的那刻起，随泱就是她的劫。
随泱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，平静无波地迎上她翻涌着风暴的眸子。
容絮心头猛地一悸，她狼狈地首起身，拂袖转身，“给朕好好待着！”
玄色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，很快消失在花径深处。
海棠花瓣簌簌飘落，沾在随泱未束的发间和素色的衣襟上。
她重新低头，指尖抚过书页，目光却穿过了纸墨，落向更渺远的天际。
笼中雀羽再华美，开屏的姿态再骄傲，终究困不住向往苍穹的心。
锁链的轻响，是这春日暖阳里，最刺耳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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