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絮拂袖冲入后苑,满园春色撞入眼帘,却只觉刺目。
她对着池畔一株开得嚣张的红花狠狠踹了一脚,花瓣零落如雨。
凭什么?凭什么她做尽姿态,那人却连眼风都吝于施舍?
几只素白的粉蝶,不知死活地在残花上翩跹流连,姿态轻盈自在。
容絮脑中电光石火,猛地想起随泱凝视蝴蝶时转瞬即逝的微光。
她屏退战战兢兢的宫人,撩起碍事的裙摆,竟像个孩子般笨拙地扑向那些翻飞的蝶影。
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了,裙裾沾了泥污,全不顾帝王威仪。
折腾得额角沁汗,掌心被花刺划破,才终于用广袖兜住了一只挣扎不休的白蝶。
随泱依旧坐在那里看书。
忽听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,她抬眸,便见容絮一身狼狈,捧着个临时寻来的琉璃盏,气息微喘,“泱泱,看!”
盏中,一只素白的粉蝶惊惶地扑打着脆弱的翅翼,撞在光滑的琉璃壁上,徒劳无功。
随泱的目光落在蝶翼上,而后,在容絮凝固的目光中,毫不犹豫掀开了琉璃盏的盖子。
禁锢解除,粉蝶没有丝毫犹豫,瞬间振翅而起,掠过随泱低垂的眼睫,冲向无垠的碧空,眨眼间便融入了春光里,消失不见。
“容絮,”随泱的声音很轻,像春日最后一片融雪,“它们向往的,从来不是金笼玉盏。”
“是自由。”
“自由?!”容絮脑海里有小人疯狂叫嚣。
自由?放她走吗?那自己呢?
这片被她亲手打碎又勉强拼凑的江山,这无处安放的情愫,又算什么?!
“你休想!”容絮弯腰,避开随泱肩头伤处,一手抄过她的腿弯,又将人扛上肩头。
“你……!”随泱猝不及防,眼前天旋地转,肩伤被牵扯,痛得闷哼出声。
侍立的宫人见状,骇然失色,慌忙垂首退开,让出一条路。
容絮扛着人,大步流星冲回寝宫,她一把拂开矮几上碍事的东西。
一套上好的青玉茶具应声碎裂,瓷片与茶水狼藉一地。
她将肩上的随泱毫不怜惜地摔在矮几上。
随泱被摔得眼前发黑,半边身子撞在冰冷坚硬的良木上,一手勉力撑住桌沿,才没彻底倒下。
她抬起头,鬓发散乱,因疼痛和屈辱,眼角逼出红晕,泪痣鲜活。
容絮正要发作,撞进她那双受伤的眼眸,心头滔天的戾气泄了大半。
她喉头滚动了一下,“呵,演技……倒是越发精进了。”
身体却诚实地蹲下身,一手按在随泱被撞疼的腰侧,掌心带着微薄的暖意,一下下揉开撞到的地方。
两人离得很近,容絮能清晰感觉到掌下身体的反应。
她忽然觉得,有些情绪,哪怕是痛,哪怕是怒,也总好过那死水般的漠然。
她将人小心抱上床榻。
“衣服脱了,上药。”容絮的声音放低了些。
随泱没有动,甚至微微侧过身,用沉默的脊背对着她。
容絮看着她倔强的背影,心底那点被强压下去的邪火并未复燃,反而无声地弯了弯唇角。
很好,有反应就好。
她慢条斯理地捻起矮几上幸存的药瓶,指尖着冰凉的瓷瓶,“听话。你乖乖上药,朕……便让你见一见陈依她们。”
就在容絮耐心即将耗尽时,背对着她的身影,终于有了动作。
随泱的手,摸索到腰间素色中衣的系带,轻轻一扯。
衣带松开,素白的布料顺着肩头滑落,肩伤,和一小片因方才粗暴对待而迅速淤青的腰侧肌肤,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。
容絮的呼吸骤然一窒。
目光慌忙从那片白皙上移开,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自镇定,跪坐到随泱身前,小心翼翼地揭开肩头旧绷带。
处理完肩伤,她想起腰侧的淤青,不由分说将衣裳半褪的随泱搂在怀里。
容絮抿了抿唇,一言不发地挖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膏体,掌心搓热后按了上去,细细揉开。
“唔……”随泱伏在她肩头,忍着酸楚和软意,把容絮的衣服抓得皱褶不堪。
之后再也支撑不住,额头抵在了容絮的肩窝里,微凉的鼻息喷洒在容絮颈侧。
药膏终于揉散,那片淤青在温热的掌心下似乎也淡了些许。
随泱微微抬起了头,眼睫上沾着细小的水珠,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容絮,一眨不眨。
容絮被她看得心尖一颤,她哑然失笑,笑意却未达眼底,只余一片荒芜的苦涩。
她抬手然后替随泱拢好散乱的衣襟,最后,一个轻轻的吻,落在随泱微阖的眼睑上。
“老实待着,朕还有事。等会儿……她们就来。”
脚步声远去,殿门合拢。
随泱维持着蜷坐的姿势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方才被吻过的眼睑。
不多时,殿门被小心推开一道缝隙,陈依闪身进来,反手迅速关好门。
她一眼就看到随泱,眼圈瞬间红了,猛地扑进随泱怀里,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担忧终于爆发出来,呜咽着,“殿下,呜呜……吓死我了……”
随泱被她撞得晃了晃,肩伤隐隐作痛,却只是温柔地抚摸着陈依的发顶,“好了,依儿……没事了。”
她声音低柔,“启哥……他怎样了?”
陈依抽噎着抬起头,脸上还挂着泪珠,用力点头,“嗯,哥很好,容……絮没为难他,还让太医仔细照料着。”
她抹了把眼泪,警惕地西下张望,然后凑到随泱耳边,“莫伯伯他们想到办法了,我们马上……马上就可以回家了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陈依兴奋的语气忽然低落下去,眼神闪烁。
“依儿但说无妨。”
陈依又凑近了些,声音细若蚊呐,将屿国传来的两个方案和盘托出,“……一个是硬闯,莫伯伯说,他仔细查探过了,容絮登基后颁布的政令,桩桩件件皆以安民抚民为本,减赋税、修水利、兴文教,不像是会为一己私欲轻易重启战端之人。”
“风险虽有,但并非不可为。另一个法子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,带着试探,“就要看殿下您……愿不愿意委屈一时了……”
随泱静静地听着,想起容絮属于明君的锐利与担当。
判断没错,容絮的狠戾偏执,似乎只对着她一人。
那些威胁开战的话,不过是想将她死死拴在身边的妄语。
留下来?
在这金丝囚笼里,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扭曲的情感?
看着容絮用尽手段在她面前开屏,而她只能报以无边的沉默与冷漠?
互相折磨,首到彼此都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?
不。
随泱缓缓转过头,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。
回家。
回到那片承载着她最初与最终责任的土地。
哪怕那里也只剩下冰冷的石碑和沉重的担子,那也是她的根。
容絮……我们,不要再见了。
御书房内,烛火通明。
容絮烦躁地将一份奏折掷在案上,关于岑家血案的线索引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,在本己“畏罪自尽”的杀手身上,竟搜出了与前朝太傅门下死士如出一辙的隐秘标记。
这标记,她曾在宫变后清理大庸皇室秘档时偶然见过,绝无可能认错。
如果……如果岑家之事并非随泱所为?如果自己那一剑,刺向的是早己心死之人?如果那些恨意的宣泄,全都……全都落错了地方?
容絮霍然起身,“来人,立刻封锁太傅府,任何人不得进出,给朕彻查,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!”
容絮心里不安,她好像……真的要失去随泱了。
这一次,或许连恨意,都无法再成为连接彼此的锁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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