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泱泱!”
容絮的惊叫撕裂了寝殿死寂的空气。
她慌乱地擦拭随泱颈间方才情动失控留下的湿痕,指尖却猝然触到一片冰凉滑腻的濡湿
素白的寝衣前襟,赫然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,正顺着随泱苍白的唇角蜿蜒而下,在她尖俏的下颌凝成欲坠的血珠。
随泱双目紧闭,气息微弱。
“怎么……怎么这么凉?!”容絮的指尖抖得不成样子,拂过随泱冰冷汗湿的额发。
“传太医!快传太医——!”
殿内瞬间乱作一团。
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疯狂摇曳,将容絮失魂落魄的身影扭曲。
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,额角冷汗涔涔。
一番望闻问切,指尖搭上那细若游丝的腕脉,老迈的手指抖得比容絮更甚。
许久,为首的张太医面如死灰,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,额头紧贴地面,声音抖得不成调子。
“陛……陛下息怒……殿下……殿下这是郁结于心,沉疴积重,五脏皆损,气血枯竭……恐……恐回天乏术啊……”
“回天乏术?”
容絮缓缓站起身,阴影笼罩着匍匐在地的太医,声音轻得像耳语,“又是郁结于心?朕不要听这些,给朕治,用最好的药,治不好,朕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!”
殿内死寂如墓。
药气与血腥气无声缠绕。
太医的头埋得更低,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,可他深知自己的医术,“陛下……老臣……老臣无能……”
“无能?!”
容絮猛地挥袖,将榻边矮几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。
“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?给朕治,去把全城的名医都给朕绑来,绑来——”
“容絮……”一声轻唤,及时牵住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。
容絮所有的狂怒被敛下,几步扑到榻前,不管不顾地抓起随泱冰凉的手,紧紧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,“泱泱,我在,你说……你说……”
随泱的睫羽无力地颤动了几下,唇边又溢出一丝鲜红。
她似乎想摇头,最终只是微弱地动了动被容絮握住的手指,“莫迁怒……他人……生死……有命……”
“狗屁的生死有命!”
可看清随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,那点暴戾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碾碎成齑粉。
她慌忙放柔了声音,“泱泱,让他们退下……好,都退下,滚出去,滚——!”
她朝着太医和内侍厉声咆哮,待殿门重新合拢,才又急切地俯身,额头几乎抵上随泱的额头,“泱泱,告诉我,你的心结是什么?告诉我……好不好?只要你说出来,我什么都答应你……”
心结?
随泱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痛楚中浮沉。
心结是什么?
是屿国宫变的血?
是大庸倾覆的恨?
是母后决绝的赴死?
还是……眼前这人爱与恨交织成的囚笼?
她也想不起来了。
只觉得累,累得只想沉入这无边的黑暗,再不醒来。
许久,久到容絮以为她又昏睡过去,才听到那气若游丝的声音,“容絮……放过彼此……顺其自然吧……”
放过?顺其自然?
容絮最恨她这副万事皆休的模样。
她想狠狠抱紧她,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,想用力亲吻她苍白的唇瓣,首到染上血色,想在她身上刻下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,唯有如此,她才能感觉到这人是真实的,是属于自己的,而不是随时会消散的幻影。
可她肩头的伤,嘴角刺目的血,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的身体……捆住了容絮所有暴戾的冲动。
她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只冰凉的手,“我们……我们重新开始,好不好?没有欺骗,没有利用,没有恨……就我们两个……好好在一起……一次……就一次……”
重新开始?
随泱眼睛没有聚焦,空洞望着帐顶繁复而模糊的绣纹。
流光容易把人抛,很多事都变了。
最初……那场始于算计的撩拨?还是那短暂如雪上爪痕的琴瑟和鸣?
都是假象。
宫阙倾覆,山河染血,至亲永诀,爱恨纠缠……
两人之间隔了太多,需要时间去填平其中的沟壑。
随泱对容絮的心动,像冬日的雪,阳光照一照便化了,更何况无端的风雨侵蚀,早就被搅碎成一地无法拾掇的寒霜。
“世上……没有重来……”一声叹息幽幽传来,飘渺难寻。
“陛下,简卿简茗萱有事求见!”
容絮的心猛地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充斥了心脏。
“去吧……”随泱的声音带着解脱般的疲惫,轻轻抽回了被容絮握得滚烫的手。
容絮看着她那毫不掩饰的抗拒姿态,心头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。
可消失多日的简茗萱此刻求见,必有要事。
她强压下翻涌的不安,俯身在随泱冰冷的额角落下一个颤抖的吻,声音温柔得近乎哀求,“泱泱,你好好歇着,等我……我马上回来,很快!”
殿门开合,带进一缕冰冷的风,吹得烛火猛地一暗。
随泱静静地躺在锦衾之中,闭上了眼睛,任由自己从虚无过渡到黑暗。
父皇,母后……泱儿……回家了。她放任自己沉入那片温暖的黑暗。
殿外风雪呼号。
简茗萱一身寒气,眼底是沉重的肃穆,迎着容絮焦灼惊惶的目光,首指核心,将前朝太傅李元如何为绝后患、嫁祸随泱,如何派死士屠戮岑家满门,如何散布谣言……桩桩件件,证据确凿。
轻易劈开了容絮自欺欺人的堡垒。
“岑姝尚在,就在臣的庇护之下。她脸上的伤,是火场逃生所致,并非刀兵之创。陛下若不信,可即刻召见,或亲往查验岑府火场痕迹与死士遗留的标记……”
简茗萱后面的话,容絮一个字也听不清了。
耳边只有巨大的轰鸣,整个天地在她眼前崩塌。
她亲手刺出的那一剑,她刚刚还在榻前,说着“重新开始”的妄语。
一口腥甜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,容絮猛地侧头。
她眼前发黑,身体晃了晃,却推开欲上前搀扶的简茗萱,转身朝着寝殿的方向狂奔。
风雪扑面,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。
她跑得很快,龙袍的下摆被疾风卷起,冕旒的珠玉在额前疯狂撞击,发出凌乱的脆响。
“泱泱!泱泱——!”
殿内烛火依旧,药气未散。
锦帐低垂,安静得可怕。
容絮踉跄着扑到榻前,颤抖的手猛地掀开那层纱帐——
榻上的人,安静地躺着。
素白的寝衣衬得她脸色比身下的雪色鲛绡枕更为苍白。
长发如墨色云锦铺散,长睫低垂,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两弯静止的阴影。
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,唇角那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痕,是这张脸上最后的艳色。
没有呼吸的起伏。
没有一丝活气。
像一尊用最上等的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神女像,美得惊心动魄,也冷得彻骨寒心。
容絮伸出的手,僵在半空,指尖离那冰冷的颊边不过寸许,却再也不敢落下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。
风雪从洞开的殿门疯狂涌入,卷起她散乱的发丝和明黄的袍袖,吹得帐幔狂舞,烛火挣扎了几下,终究无力地熄灭。
最后一点光亮消失,容絮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她佝偻着背脊,额头抵着随泱冰凉的手,发出无助的呼唤,“泱泱,你睁眼看看我……看看我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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