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沉，御书房内灯火通明，却驱不散积压己久的沉闷。
奏折在龙案上堆叠如山，朱笔批阅过的墨迹未干，更多的则是摊开着，露出里面千篇一律的谏言——充盈后宫，早定国本。
容絮将最后一本奏疏重重合上，她靠在龙椅里，闭上眼，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厌烦。
绿莞悄步上前，将一盏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案角，“陛下，歇歇吧，晚膳时辰都过了。”
容絮没睁眼，只挥了挥手，示意她退下。
绿莞看着自家主子越发清瘦的侧影，心里揪着疼，却也只能无声地行了个礼，退到殿外守着。
翌日早朝，简茗萱汇报完各项政务，垂首等候示下。
容揉着眉心，正欲挥手散朝，一位老臣却手持玉笏出列。
“陛下，国不可一日无君，后宫亦不可长日虚悬。皇嗣乃国本所系，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，尽早遴选贤才，充实后宫，以延绵皇嗣，安定人心！”
此言一出，立刻有几名官员附和，“臣等附议！”
容絮缓缓抬起眼，目光扫过阶下众人，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，眼底却无半分笑意，“朕的家事，何时轮到诸位爱卿来做主了？”
“还是说，各位心中己有‘合适’的人选，急着要塞进朕的后宫？”
那老臣被她看得一哆嗦，硬着头皮道 ，“老臣……老臣只是为陛下、为江山计……”
“为江山计？”容絮轻笑一声，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。
“北境屯田新政推行如何？南疆水患后续赈济可曾到位？各地春耕粮种可都分发到户？这些，才是诸卿该殚精竭虑的‘江山计’，而非整日盯着朕的卧榻之侧。”
她语气陡然转厉，“若再无切实要务，便退朝。”
满朝文武鸦雀无声，再无人敢多言一句。
退朝后，岑姝在御花园拦住了周身气压低沉的容絮。
看着她眼下的倦色，岑姝叹了口气，“絮絮，你这又是何苦？那些老古董的话，不想听就当耳旁风。”
容絮沉默不语。
岑姝犹豫片刻，轻声道，“出去走走吧，絮絮，去屿国看看，那里……和以前不一样了。”
“或许，你能在那里找到一点平静，学着……放下一些东西。”
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就当是散心，看看别处的百姓如何生活，总好过你整日困在这宫墙里，对着那些奏折生闷气。”
容絮眸光微动，却没有立刻回应。
几日后，一道圣旨下达，命宰相简茗萱暂代朝政。
容絮只带了少数贴身护卫，换了寻常富家千金的装扮，悄然离开了大朝皇都。
一路南行，进入屿国地界时，年节刚过不久，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和喜庆余韵。
街道整洁，商铺林立，百姓脸上多是平和之色，与记忆中那个饱受战乱之苦的小国截然不同。
容絮漫步在陌生的街道上，看着这与大朝迥异的风土人情，紧绷的心弦似乎稍稍松动。
屿国，一座边陲小城。
夕阳给青石板路铺上一层暖金色的柔光。
随泱今日在琴行的授课刚结束，祝清荼立刻凑上来，熟稔地挽住她的手臂，充当她的眼睛和向导。
“姐姐，我今天那首《春江花月夜》弹得是不是特别好？最后一个泛音，我自己都觉得漂亮！”祝清荼晃着随泱的胳膊，声音雀跃，仰头看着随泱覆着眼纱的侧脸，眼神亮得惊人，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。
晚风拂过，檐角悬挂的风铃叮咚作响，清脆空灵。
随泱微微侧头，对着祝清荼的方向莞尔一笑，声音温柔，“嗯，清荼弹得极好，进步很快。”
就是这一声温柔的话语，击中了前面漫无目的游荡的容絮。
云归泠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容絮顿住脚步，豁然抬头。
素白衣裙，外罩浅青色纱衣，身形清瘦窈窕，脸上覆着一道纤尘不染的白绫，遮住了那双本该盛着潋滟秋水的眸子。
晚霞慷慨地洒落光辉，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，随泱的笑容干净、温柔。
只一眼，万籁俱寂。
容絮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，血液奔涌着冲向西肢百骸。
是她？她没死，她还活着？！
可……她的眼睛怎么了？受伤了？还是……病了？
祝清荼并未察觉任何异常，拉着随泱的手，与呆立原地的容絮擦肩而过，嘴里还在叽叽喳喳，“姐姐，你说陈依今晚会做什么好吃的？练了半天琴，我都饿扁了……”
陈依？
她们……看起来过得很好，平静，安宁。那个活泼的少女挽着她的手臂，姿态亲昵自然。
容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，躲到一旁店铺的阴影里。
去见她？然后呢？质问她为何假死逃离？将她再次拖回那些痛苦的旋涡里？
可方才她纯粹的笑容，是容絮在深宫囚禁她时从未见到过的。
巨大的矛盾将容絮撕裂成两半。一半叫嚣着冲上去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，确认她的存在，另一半却沉重地拖住她的脚步，害怕自己的出现会彻底打碎她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。
最终，她踉跄着退到最近的一个摊贩前，随手抛下一块碎银，抓起一顶面具，仓促地扣在脸上。
冰凉的触感暂时隔绝了外界，也隐藏了她所有汹涌的情绪。
她压低存在感，悄悄跟上了前方那两道身影。
祝清荼一路说个不停，像只快乐的小雀。
随泱始终耐心听着，偶尔温声回应几句。
街坊邻居似乎都认识她，不断有人亲切地打招呼。
“小泱大夫，出诊回来啦？”
“泱姑娘，今日天气好，多出来走走啊。”
“清荼，又黏着你姐姐学琴呢？”
随泱虽目不能视，却总能准确地将脸转向声音的来源，唇角含着清浅的笑意，一一回应，“李婆婆好。”
“张叔，今日生意不错。”
“是啊，王婶，刚下课。”
有些话祝清荼会抢着替她回答，活泼地跟众人寒暄。
容絮跟在后面，看着这一幕幕，心底那个“将她抢回来”的声音越来越弱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穿着体面的侍女气喘吁吁地从东街方向跑来，拦在了随泱面前，语气焦急，“泱姑娘，太好了，终于找到您了，我家小姐旧疾复发，咳得厉害，难受得紧，东街的陈大夫看了也不见好，您能劳驾去看看吗？”
祝清荼一看这侍女，立刻护在随泱身前，“东街那么多坐堂大夫不去请，偏偏跑来麻烦我姐姐？你们家慕小姐到底什么居心？”
她可是清楚得很，那个慕白山对姐姐就没安好心。
随泱轻轻拍了拍祝清荼的手臂，示意她稍安勿躁，“清荼，不得无礼。病痛之事耽搁不得。”
她转向那侍女，“姑娘带路吧。”
侍女如蒙大赦，连连道谢，“马车就在前面，泱姑娘请。”
祝清荼急了，“姐姐，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“不用，”随泱摇摇头，“你先回去告诉依儿一声，免得她担心，我看完诊便回。”
祝清荼纵然百般不愿，也只得跺了跺脚，看着随泱被那侍女搀扶着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，车帘落下，隔绝了视线。
她气鼓鼓地瞪了马车一眼，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往家走。
隐在面具之后的容絮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她眼底闪过一丝微光。
马车辘辘起动，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所有情绪，跟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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