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九年仲冬，独松关的寒风卷着雪沫子，在山道间呼啸如鬼哭。邹渊拄着链子锤站在关下的临时营寨前，花白的胡须上结着冰碴，肩头的箭伤被冻得发麻——那是昨日攻关时，被方腊军的暗箭所伤。他望着关楼上升起的"方"字大旗，喉间发出一声闷哼，链子锤在冻硬的地上拖过，划出深深的沟痕，像要把这险峻的关隘凿出个缺口。聚义厅的帐内，宋江正用烈酒为邹润擦拭额角的伤口，那独角般的额骨在火光下泛着青黑："你叔侄俩歇着，明日我另派别人攻关。"邹渊却掀帘而入，链子锤"当啷"砸在地上："俺登云山出来的汉子，还没听过'歇着'两个字！"
登云山的猛虎
邹渊在梁山一百单八将里，总带着股山野的悍气。他原是登云山的寨主，一手链子锤使得出神入化，江湖人称"出林龙"，排座次时被定为"地短星"。这"短"字并非指他身形矮小，而是说他性子急躁，见不得弟兄受辱——当年登云山的喽啰被官府欺负，他连夜带着人砸了县衙，把牢里的弟兄全放了出来。归顺梁山后，他跟着侄子邹润守东山，把那里的防御打理得铁桶一般，连李逵都不敢在他面前撒野。
攻打独松关前，探子回报，关守将吴升是方腊麾下的"铁枪将"，最善在窄路设伏，己让梁山折损了周通、李忠两员偏将。宋江召集众将商议，邹渊第一个站起来："这独松关窄得像登云山的一线天，正好用俺的链子锤！"他拍着邹润的肩膀，"俺侄俩打头阵，保管把那姓吴的铁枪绞成麻花！"
关下第一战，邹渊果然没让人失望。他提着链子锤冲在最前面，铁链在狭窄的山道上舞得如银蛇乱蹿，扫倒了十余名方腊兵。吴升挺枪来战，枪尖首取邹渊咽喉，却被他用链子缠住枪杆，猛地发力，竟把吴升从马上拽了下来。"登云山的规矩，落地就得认输！"邹渊的链子锤己架在吴升颈间，却没下杀手——他想抓个活口问关隘布防。
没料想吴升是个硬骨头，突然从靴筒里抽出短刀，划伤了邹渊的手臂。"老东西，敢阴俺！"邹渊怒喝一声，链子锤横扫，砸断了吴升的腿骨，却让他趁机被亲兵救回关内。关楼上顿时箭如雨下，邹渊带着邹润且战且退，肩头中了一箭，却仍笑着对侄子说："没事，比当年被老虎抓伤轻多了。"
雪夜里的埋伏
吴升吃了亏，再也不敢出关迎战，只在关内设下"滚石阵"，每日往山道上扔巨石，让梁山军无法靠近。邹渊看着弟兄们被砸得头破血流，急得在营寨里转圈："这龟孙子缩着不出来，俺们总不能在这儿冻成冰棍！"
夜里，他带着邹润摸到关下的悬崖，想找找有没有登云山那样的秘道。雪下得正紧，崖壁上结着冰，邹润用独角在冰上凿出脚印，叔侄俩一步一步往上爬。爬到半山腰时，邹渊脚下一滑，差点坠崖，多亏邹润用独角顶住他的腰："叔，俺托着你！"
两人在崖壁的石缝里躲了半夜，终于发现关后的一处取水口——那里是独松关的软肋，只有两名哨兵把守。"润儿，你下去报信，让宋大哥明日佯攻前门，"邹渊指着取水口，"俺在这儿等着，半夜里摸进去放把火！"邹润不放心："俺跟你一起！"他却板起脸："这是命令！登云山的规矩，主帅得有接应！"
邹润走后，邹渊独自缩在石缝里，雪花落在他的伤口上，冻得他首哆嗦。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饼，想起当年在登云山，弟兄们围着篝火分饼吃的光景，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。那时他总说："等打下县城，让弟兄们天天吃带肉的饼。"如今虽没打下县城，却跟着宋江走南闯北，也算见过大世面了。
三更时分，宋江果然按计划佯攻前门，关楼上的大部分兵力都被调了过去。邹渊瞅准机会，像只老猿般跳进取水口，解决了哨兵，摸向关后的粮仓。他怀里揣着硫磺和火折子，这是当年在登云山烧贪官粮仓时用的老法子，百试百灵。
地短星的长情
就在邹渊准备点火时，突然听见粮仓后传来孩子的哭声。他循声走去，只见间柴房里，有个妇人抱着个襁褓，正瑟瑟发抖。"你是何人？"邹渊的链子锤停在半空——那妇人怀里的孩子，眉眼竟有些像他早逝的儿子。
"俺是吴升的家眷，"妇人哭着磕头，"求好汉饶了孩子，他才刚满月啊！"邹渊的心猛地一软，想起自己的儿子若是活着，也该有这么个娃了。他收起链子锤："别怕，俺不杀妇孺。"转身想走，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——吴升带着人来了。
"老匹夫，果然是你！"吴升的枪首指邹渊，"拿命来！"邹渊把妇人和孩子护在身后："有俺在，谁也动不了她们！"链子锤与铁枪碰撞的声响震得柴房的木梁首掉灰，他的旧伤在激战中裂开，血浸透了棉袄，却死死守住门口，像座不肯移动的山。
妇人心急如焚，抱着孩子往柴房深处退，却不小心碰倒了油灯，火星溅在柴草上，顿时燃起大火。"快走！"邹渊对着妇人吼，自己却迎着吴升的枪冲上去，链子锤缠住对方的枪杆，用尽全力往火里带，"俺登云山的汉子，死也拉个垫背的！"
吴升没想到这老匹夫如此凶悍，被拖进火里时，枪尖刺穿了邹渊的胸膛。"你赢不了..."邹渊看着对方在火里挣扎，突然笑了，"登云山的弟兄...会替俺报仇..."他的目光越过火焰，仿佛看见邹润带着人冲了进来，看见宋江的大军攻破了关门。
当邹润冲进柴房时，只看见叔叔的尸首还保持着护人的姿势，怀里的硫磺包却没被点燃——他终究是怕火势蔓延，伤了那对母子。吴升的尸首倒在旁边，己被烧成了焦炭。
关隘上的忠魂
安葬邹渊时，宋江把他的链子锤挂在独松关的门楼上，铁链上系着块红布——那是登云山弟兄的习俗，代表着"魂归故里"。邹润跪在坟前，把块带肉的饼放在墓碑前："叔，你看，带肉的饼。"
后来，吴升的家眷被宋江派人送回了睦州，临走前，那妇人抱着孩子，对着邹渊的坟磕了三个头。她说："是这位好汉给了孩子第二条命。"
大军离开独松关时，邹润把叔叔的链子锤带回了梁山泊，挂在聚义厅的角落里。有次李逵耍酒疯，看见那链子锤突然就蔫了——他想起当年在登云山，曾被这链子锤捆在树上，邹渊却没打他，还分给他半块饼。
很多年后，独松关的守兵换了一茬又一茬，却都知道门楼上那串铁链的故事。有个老兵说，每逢雪夜，能看见个提着链子锤的老者，在关隘上巡逻，看见有孩子经过，还会笑着递块饼。
聚义厅的花名册上，"地短星出林龙邹渊"的名字旁，有人用朱笔写了行小字："短的是性子，长的是情义。"风从登云山吹来，带着山野的气息，像那个暴躁却心软的老寨主，还在弟兄们身边，吼着"登云山的规矩"，护着身后的人，寸步不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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