登云山的雪下了整整三日，邹润踩着没膝的积雪巡视寨墙时，忽听山下传来一阵熟悉的船歌。那曲调带着石碣村特有的渔腥味，在呼啸的北风里歪歪扭扭地飘上来，惊得枝头积雪簌簌坠落。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朴刀，额角的月牙疤在寒日里泛着青白——这调子，分明是阮小七当年在梁山断金亭喝醉了常唱的。
“二寨主，您看！”守寨的后生指着山涧冰面，只见个青灰色身影正踩着薄冰往上滑，腰间那柄鱼肠剑的穗子在风雪里翻飞，像极了某种不畏严寒的水鸟。邹润眯眼细看，那人光着头，靛蓝短打外罩着件半旧的羊皮袄，正是多日不见的阮小七。
待阮小七连滚带爬冲到寨门下，邹润才发现他右腿上缠着布条，暗红的血渍己经冻成了硬块。“你这泼皮！”邹润又气又急，伸手去扶他时，却被阮小七猛地抱住胳膊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。
“邹大哥！俺可算找着你了！”阮小七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混着风雪灌进邹润耳朵里，“石碣村没了……俺哥他们都没了……”他说不下去，只是把脸埋在邹润的粗布袄上，肩膀抖得像寒风里的芦苇。
寨子里的火塘烧得正旺，王二郎端来的烈酒烫得能燎掉眉毛。阮小七咕咚灌下大半碗，才哆哆嗦嗦解开腿上的布条——伤口周围的皮肉己经发黑，显然是被铁尺一类的东西打伤的。“朝廷的狗官！”他将酒碗往地上一摔，陶片溅起的火星燎到了火堆边的干柴，“俺不过是在浔阳江边喝多了，说了句‘宋江那黑厮招安就是自寻死路’，就被他们按上‘谋逆’的罪名，抄了整个石碣村！”
邹润往火堆里添了根松木，火星噼啪爆开，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。他想起征方腊后在钱塘江畔分别时，阮小七跳上渔船的背影，那时这水贼还吹着口哨说要回家打鱼，谁承想不过半年光景，竟成了丧家之犬。
“俺大哥二哥死在昱岭关，三哥跟着宋公明去了东京，上个月传来消息，说是喝了御酒就没了。”阮小七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，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，“石碣村的渔船被烧了个干净，连三岁的娃娃都被他们抓去顶罪……俺是藏在芦苇荡里，扒着块破船板漂了三天三夜才逃出来的。”
邹润默默递过块烤得焦黄的麦饼。他忽然想起阮小七当年穿着方腊的龙袍戏耍，被宋江喝令重责的模样。那时这水贼梗着脖子骂：“俺阮小七水里来火里去，难道还穿不得件好衣裳？”如今想来，那身龙袍倒比宋江的招安文书实在多了。
“留下吧。”邹润往阮小七碗里续上酒，“登云山虽比不得梁山，至少有口热饭吃。”他看着火堆里跳动的火焰，想起邹渊临终前的嘱托，忽然觉得这山寨不该只有他一个梁山旧人。
阮小七猛地抬头，眼睛亮得惊人：“邹大哥肯收留俺？”他摸出藏在怀里的鱼肠剑，往石桌上一拍，“只要能让俺阮小七喘口气，以后登云山的水里事，全归俺管！”
次日天刚蒙蒙亮，阮小七就拖着伤腿去查看后山的山泉。他踩着薄冰在溪边转悠，忽然指着一处结冰的水潭对邹润说：“这里能凿个蓄水池，开春了引水浇梯田，保准比现在多收三成粮食。”又捡起块鹅卵石往冰面砸去，“这底下是活水，冬天不冻，夏天不涸，是块宝地。”
邹润看着他一瘸一拐却兴致勃勃的模样，嘴角忍不住泛出笑意。这水贼虽说是个粗人，摆弄起水里的营生却比谁都精明。当年在石碣村，阮氏三雄靠着梁山泊的水路，把官兵耍得团团转，如今能把这本事用在登云山，倒也是件好事。
没过几日，阮小七的伤就好了大半。他带着几个年轻喽啰在溪边忙活，凿冰的凿冰，修渠的修渠，嘴里还哼着石碣村的渔歌。有个后生好奇地问：“七哥，您当年在梁山，真的能在水里憋气一炷香？”
阮小七得意地扬起下巴，扒掉棉袄就往冰窟窿里跳，惊得众人齐声惊呼。等他冒出头时，手里攥着两条尺长的鱼，冻得发紫的脸上还挂着笑：“这点水算什么？当年俺在黑风口，顺着浪头能摸到官军的船底！”
邹润站在岸边看着，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里有了生机。他想起梁山聚义厅里的热闹，想起李逵拍着桌子要跟阮小七比水性，想起宋江端着酒碗说要“替天行道”。那些日子像场醒不过来的梦，如今梦碎了，倒在这登云山上寻着了几分踏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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