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，刮在脸上有点疼。钱宏明刚把做空纳斯达克的平仓单传真给阿Ken，就听见仓库门口传来"哐当"一声巨响——柳石堂带着两个老伙计，正把一辆生锈的平板车往墙上撞，车斗里的废铁零件撒了一地，叮叮当当响得刺耳。
"钱宏明！你给我出来！"柳石堂的嗓子喊得像破锣，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撬棍，"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！用我的厂子账户收汇款，还怂恿我儿子跟我分家，你安的什么心？安的什么心啊！"
钱宏明把传真件锁进铁皮柜，慢悠悠地走出去。柳石堂的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，带着股劣质白酒的酸臭味，呛得人难受。"柳叔，说话得讲证据，"他往旁边挪了半步，避开飞溅的口水，"账户是厂里的对公账户，汇款人是宏业外贸，有合同有发票，哪点不合规矩？你倒是说说。"
"规矩？"柳石堂把撬棍往地上一顿，震得尘土飞扬，"你用我的厂子买镗床，却让柳钧单干，这就是你的规矩？那小子现在翅膀硬了，敢跟我叫板，都是你挑唆的！都是你！"他身后的老伙计也跟着起哄，七嘴八舌地说柳钧忘恩负义，连老爹的厂子都要抢，不是个东西。
钱宏明从兜里掏出个录音笔，按了播放键。里面传出柳石堂粗声粗气的声音："......让宏英把那笔十七万六的账做成技术咨询费，别让税务局查出来......"录音断断续续的，是上次柳石堂来逼钱宏英做假账时，他偷偷录下来的，本来没想用上。
柳石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，伸手就要去抢录音笔。"你敢阴我？小兔崽子！"他的指甲在钱宏明手背上划出红印，火辣辣地疼，"这东西要是捅出去，我让你在上海待不下去！信不信！"
"我没想捅出去，"钱宏明猛地甩开他的手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，"但柳叔你要是再闹，我不介意陪你去税务局聊聊。95年那三批没开票的零件，还有去年欠的增值税，加起来够你喝一壶的，说不定还得进去蹲几天。"
两个老伙计对视一眼，悄悄往后退了半步。他们跟着柳石堂干了大半辈子，知道老板手里不干净，只是没想到钱宏明手里有这么实的把柄，这下都不敢吭声了。
"你......你......"柳石堂气得浑身发抖，撬棍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，"我儿子用我的厂房，用我的工人，现在倒成了他自己的产业，天下哪有这种道理？哪有！"
"厂房是租的，每月三千租金一分没少给，"钱宏明从铁皮柜里翻出租赁合同，拍在柳石堂面前，"工人是自愿跟柳钧干的，你要是不信，现在就可以叫他们来对质。"他顿了顿，声音沉了沉，"再说了，柳叔你去年欠他们的工资，还是柳钧用第一笔零件款补上的，你忘了？"
这话像根针，戳得柳石堂瞬间蔫了。他蹲在地上，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，不知道是哭还是骂，听着挺可怜的。钱宏明看着他佝偻的背影，突然想起小时候，这老头还抱过他，用胡茬扎他的脸蛋，那时的手虽然粗糙，却带着温度，不像现在这样。
"柳叔，"钱宏明把录音笔揣回兜里，"柳钧不是要抢你的厂子，他只是想做点正经生意。你要是愿意，以后腾飞机械厂的铸件加工，还可以交给你做，按市场价算，不亏待你。"
柳石堂猛地抬起头，眼里布满血丝："我不要他可怜！我柳石堂在这一行混了三十年，还不用一个毛头小子施舍！"他捡起撬棍，狠狠砸在平板车上，"你们给我等着，这事儿没完！没完！"
看着柳石堂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走远，赵师傅从车间里探出头："明哥，真没事？这老东西邪乎得很，说不定会使阴招，防不胜防啊。"
钱宏明摇摇头，没说话。他知道柳石堂的脾气，像头犟驴，顺毛驴得捋着毛来，但真要是逼急了，保不齐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。他摸出传呼机给柳钧发了条消息："你爸刚才来闹过，别放在心上，好好干活。"
柳钧的回电很快打过来，背景里传来镗床的嗡鸣："我知道他会来。"声音有点闷，"宏明，对不起，给你添麻烦了。"
"说这干啥，"钱宏明靠在铁皮柜上，听着电话那头零件落地的脆响，"下午矿山机械厂的人来验货，你准备准备，别出岔子，这单很重要。"
挂了电话，钱宏明去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沈嘉丽打了个电话。姑娘刚忙完一个审计项目，声音里带着疲惫："纳斯达克那单赚了多少？看你小子得意的。"
"不多，一千二百万。"钱宏明望着远处冒烟的烟囱，"够给柳钧扩产了，能添几台新设备。"
"你还真打算把全部身家押在制造业上？"沈嘉丽轻笑，"我爸说，做实业就像种庄稼，得慢慢熬，急不来，不像你们搞金融的，来钱快。"
"我懂。"钱宏明踢了踢脚下的石子，"但我看柳钧那股劲儿，觉得值。对了，你上次说的壳公司，*ST恒通的资料准备好了吗？"
"差不多了，"沈嘉丽翻纸页的声音沙沙响，"下周三我们去实地看看？听说他们的厂房跟柳钧的仓库离得不远，顺道也能去瞅瞅你那宝贝厂子。"
挂了电话，钱宏明刚转身，就看见柳石堂的老伙计蹲在不远处的墙根下，正偷偷往这边瞟，鬼鬼祟祟的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知道这老头没真走，肯定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。
下午矿山机械厂的验货员来的时候，柳钧正在调试新做的轴承套圈。千分尺卡在零件上，读数稳定在0.012毫米，比合同要求的还精确。验货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，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，突然说："这精度，赶上进口的了，真不赖。"
"比进口的还耐用。"柳钧递过去一份检测报告，上面印着德国实验室的认证标志，"我们加了陶瓷复合材料，寿命能延长30%，性价比高多了。"
验货员刚在验收单上签字，仓库门口突然一阵骚动。柳石堂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闯了进来，其中一个亮出证件："税务局的，接到举报，有人用这个仓库搞非法生产，偷逃税款，配合检查！"
钱宏明心里一沉，果然来了，这招够损的。柳石堂站在税务局的人身后，嘴角撇出一丝得意的笑，像只偷到鸡的狐狸，看着就让人不舒服。
"我们有营业执照，有税务登记证。"钱宏明把证件副本递过去，"所有交易都有发票，不信可以查账本，清清楚楚的。"
税务局的人翻着账本，眉头越皱越紧。柳石堂在旁边煽风点火："他们用我的厂子生产，却把利润转到别的公司，这不是逃税是什么？肯定有问题！"
"租赁合同上写得很清楚，"钱宏明指着其中一页，"租金包含场地使用费和税费代缴，每个月都有完税凭证，你看。"他突然转向柳石堂，声音提高了些，"倒是柳叔你，去年把厂里的废品卖了三万多，没入账吧？刚才这位同志说，有人举报偷逃税款，该不会是指这个吧？"
柳石堂的脸唰地白了，张着嘴说不出话，跟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。税务局的人对视一眼，合上账本："手续没问题，我们就是例行检查。"临走时，为首的人拍了拍柳石堂的肩膀："柳老板，以后举报要讲证据，乱举报是要负责任的，知道吗？"
柳石堂看着税务局的人走远，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起来。"我的厂子啊......我的心血啊......"他拍着大腿，哭得像个孩子，"你们都欺负我老了，欺负我没人疼......天理何在啊......"
柳钧站在车间门口，手里还攥着那个轴承套圈，指尖捏得发白。钱宏明碰了碰他的胳膊："别往心里去，他就是心里不痛快，发泄发泄。"
"我知道。"柳钧的声音有点哑，"我爸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，他以前是厂里的技术骨干，还得过市里的奖状，我小时候见过。"他突然往柳石堂那边走了两步，"爸，别闹了，跟我回家，我给你弄点好酒。"
柳石堂猛地推开他的手，哭得更凶了："我不回去！这是我的厂子，我死也要死在这儿！谁也别想赶我走！"
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仓库里的镗床还在嗡嗡转，像是在叹着气。钱宏明看着这对僵持的父子，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。他想起空间里的资料，柳石堂最后会因为偷税漏税进去蹲两年，柳钧去探监的时候，父子俩隔着玻璃哭，那场景，比现在还让人难受。
"柳叔，"钱宏明蹲下来，递过去一瓶矿泉水，"我知道你不是真要举报我们。你就是觉得柳钧翅膀硬了，心里不舒服，有点落差。"他拧开瓶盖，往地上倒了点水，"但你想想，他现在做的事，不就是你年轻时候想做的吗？用自己的技术挣钱，光明正大的，不用偷偷摸摸。"
柳石堂的哭声小了些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看着挺狼狈。"他......他眼里早就没我这个爹了......"
"他昨天还跟我说，想把你请去当技术顾问，"钱宏明扯了个善意的谎，眼角的余光瞥见柳钧惊讶的眼神，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，"说你对老机床的脾气摸得透，没人比得过，离了你不行。"
柳石堂愣住了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，又很快暗下去："他才不会......他心里恨我还来不及......"
"真的。"柳钧突然开口，声音还有点哽咽，"爸，车间里那台老立车，我总调不好进给速度，你去帮我看看吧，你肯定有办法。"
空气突然安静下来，只有镗床的嗡鸣和远处的鸟鸣。柳石堂抹了把脸，从地上慢慢站起来，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裤子。"看就看，"他梗着脖子，装作不情愿的样子，"要是调不好，我可不给你留情面，别以为我老了就没用了。"
看着柳石堂跟着柳钧走进车间，钱宏明靠在铁皮柜上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录音笔还在兜里发烫，他摸出来想删掉，又觉得没必要。有些账，不一定非要算得那么清，留有余地，或许更好，日子还得过下去。
暮色渐浓时，柳钧送柳石堂出来。老头的腰杆好像挺首了些，手里还攥着柳钧塞给他的烟盒，是红塔山，比他平时抽的好。"我跟你说的那个进给量，你可得记牢了，"他还在叨叨，"差一丝都不行，做机器就得较真，不能马虎......"
柳钧点点头，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，突然红了眼眶。"宏明，谢了。"
"谢啥，"钱宏明把验收单折起来塞进他兜里，"矿山机械厂的货款下周到账，够你注册公司了。对了，*ST恒通的事，下周三跟我去看看？对你将来发展有好处。"
柳钧望着车间里亮起来的灯，那里，柳石堂刚才摸过的老立车正转得欢。"好，"他笑了笑，眼角还有点，"正好让我爸也去长长见识，看看人家正规厂子是咋管理的，让他也学学。"
钱宏明看着他转身走进车间，突然觉得，有些裂痕不一定非要愈合，只要能找到新的相处方式，也挺好。就像那台老立车，虽然老旧，却还能转，还能派上用场，这就够了，真的够了。
夜风里传来远处工厂的汽笛声，悠长而嘹亮。钱宏明摸出手机，给沈嘉丽发了条短信："下周三见，带好*ST恒通的资料。"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，像片小小的星光。他知道，柳石堂的反扑只是个小插曲，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，但只要身边有这些愿意往前看的人，再难的坎，好像也能迈过去，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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