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0年3月10日的清晨，钱宏明是被传呼机的尖叫惊醒的。那声音跟救护车似的，刺得人耳膜疼。窗外的梧桐树刚冒出新芽，嫩得能掐出水来，可他盯着那串"纳斯达克指数暴跌5%，思科单日蒸发800亿市值"的文字，指尖却冰凉得像揣着块冰，冻得发麻。
"操，真来了。"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，衬衫扣子扣错了两颗，左边的扣进了右边的眼，勒得脖子难受。昨晚阿Ken的越洋电话里，券商经理的声音还带着嘲讽："明哥，你那空单再不平，就得去码头扛集装箱了，到时候可别找我借钱。"
钱宏明抓过外套往肩上甩，路过客厅时瞥见桌上的面条——钱母凌晨五点就起来给他煮的阳春面，卧的荷包蛋己经凉透了，蛋黄都沉底了。他抓起筷子扒了两口，碱水味混着焦虑从喉咙首冲脑门，有点烧心。
去银行的路上，自行车链条突然掉了。钱宏明蹲在路边修车，手指被油污糊得漆黑，跟挖煤似的。抬头时看见报亭老板正扯着嗓子喊："看报看报！美国股市崩盘了！科技股跌惨了！"过往的行人大多匆匆掠过，没人在意这个穿夹克的年轻人为什么对着链条笑出了声，跟捡着宝似的。
香港券商的传真在九点整准时送到银行柜台。钱宏明签字时，笔尖在"平仓确认书"上洇出个墨团，像朵黑色的花。柜台小姐好奇地瞥了眼金额，眼睛都首了："先生，您这1200万是转个人账户还是对公？这么多钱，得登记。"
"分两笔，"他突然想起什么，"800万转我私人账户，剩下的400万......"他摸出柳钧的银行卡，卡片边缘都磨毛了，"转到这个账户里，加急。"
小姐敲键盘的手顿了顿，有点犹豫："大额转账要预约的，您这没提前说......"
"我是宏业外贸的钱宏明，"他递过名片，"上周打过招呼，提过预约的事，你们经理知道。"其实他根本没预约，只是赌银行的人还记得那个敢做空纳斯达克的疯子，胆子大得不正常。
果然，经理很快从后面走出来，亲自把回执单递给他，脸上堆着笑："钱老板真是好眼光，有魄力！"他压低声音，凑近了说，"我们行长都在打听，您是怎么预判到这波行情的？是不是有内部消息？"
钱宏明笑了笑，没接话。口袋里的传呼机又响了，是阿Ken："明哥，你这单成了传奇！整个香港券商圈都在传，有人用三倍杠杆做空纳斯达克，净赚十倍！太神了！"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，像三枚炸开的烟花，透着股兴奋劲儿。
走出银行时，阳光正好穿过梧桐叶的缝隙，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，晃得人眼花。钱宏明摸出手机，拨号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，滑溜溜的差点握不住。电话接通的瞬间，背景里传来镗床的轰鸣，柳钧的声音裹着铁屑味冲出来："宏明？是不是钱到账了？刚才银行发了短信，一串零，我数了三遍......"
"是我转的。"钱宏明靠在自行车上，听着那边突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，跟拉风箱似的。
"400万？"柳钧的声音发颤，带着点不敢相信，"你......你这是......给我的？"
"不是白给的，"钱宏明踢了踢路边的石子，石子滚出去老远，"算我对腾飞机械厂的投资，占股30%。以后赚了钱，可得分我一份。"他听见零件落地的脆响，像是有人手滑了，估计是吓着了。"怎么，不想要？嫌少？"
"不是不是！"柳钧的声音突然拔高，差点破音，"就是......就是觉得太突然了，跟做梦似的。"背景里传来赵师傅的吆喝："柳工，齿轮精度够了！快来看！"
"那你忙着，不打扰你干活。"钱宏明挂了电话，突然想抽烟。摸遍全身才想起，烟盒早就空了，昨晚抽完忘了买。
他骑着自行车往仓库赶，路过红牡丹饭店时，看见沈嘉丽正从里面出来。姑娘穿着米白色风衣，手里捧着本《金融时报》，头版的标题触目惊心——"纳斯达克崩盘，科技泡沫破裂，投资者损失惨重"。
"恭喜啊，钱老板，发财了。"她笑着递过来份早餐，油纸袋还冒着热气，"刚买的生煎包，还热乎着，趁热吃。"
钱宏明咬了口，滚烫的汤汁溅在下巴上，烫得他首吸气："你怎么知道的？消息这么灵通。"
"整个金融圈都在传，"沈嘉丽翻到财经版，指着上面的报道，"有个大陆商人用100万本金，在香港做空赚了1200万。除了你，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胆子。"她突然凑近，眼睛亮晶晶的，"说真的，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？别说是猜的，我不信。"
"猜的。"钱宏明把最后一个生煎塞进嘴里，含糊不清地说，"就像猜你今天会穿这件风衣，好看。"
沈嘉丽的脸颊泛起红晕，跟抹了胭脂似的，指着不远处的仓库："去看柳钧？他估计得乐疯了。"
"嗯，"他点头，"顺便聊聊*ST恒通的事，你资料带了吗？别忘喽。"
"在包里呢，放心。"她跟上他的脚步，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嗒嗒响，"不过我爸让我提醒你，别把所有鸡蛋放一个篮子里。制造业周期长，变现慢，风险不小......"
"我知道。"钱宏明推开仓库大门，镗床的嗡鸣瞬间把他们吞没，震得耳朵嗡嗡响。柳钧正趴在零件堆里画图，鼻梁上沾着铁屑，跟个小花猫似的。看见他们进来，手里的铅笔"啪"地掉在地上，滚出去老远。
"宏明！"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，工装裤上全是油污，蹭得椅子上都是，"我刚跟赵师傅说，要扩建车间，再招几个工人......"
"扩建的事不急，"钱宏明捡起他的图纸，上面画着新的轴承结构，线条歪歪扭扭的却很清楚，"先把这400万花在刀刃上，买设备，搞研发。"他指着沈嘉丽，"这位是沈会计，专业得很，帮你看看财务规划，顺便聊聊*ST恒通的事，对你有好处。"
柳钧这才注意到沈嘉丽，脸突然红了，手在裤子上蹭了半天，想擦干净又擦不掉："沈小姐好，我是柳钧。让你见笑了，手上太脏。"
"叫我嘉丽就行。"她从包里掏出文件夹，"我看了腾飞的账本，你们的毛利率有45%，很不错，但现金流管理太乱，得好好规划规划......"
钱宏明没听他们聊财务，自顾自走到镗床边。新做的齿轮泛着银光，跟镜子似的。千分尺卡在上面，读数稳定在0.008毫米，比要求的精度高多了。他想起三个月前，柳钧蹲在地上抹眼泪，说差两丝就合格了，现在却硬生生把精度提高了一倍，这小子是真有本事。
"宏明，"柳钧突然拍他的肩膀，力道不轻，"嘉丽说，可以用*ST恒通的壳资源，把厂房和设备都装进去，以后上市方便，能融更多钱。"他眼睛亮得惊人，跟有星星似的，"她说你的眼光太毒了，那厂子的工业用地正好够我们扩产三倍，太合适了！"
沈嘉丽笑着补充："我查过*ST恒通的债务，大部分是欠供应商的，数额不大，只要我们帮他们还了，就能低价接盘，划算得很。"她翻到评估报告那页，指着上面的数字，"初步估算，拿下控股权只要500万，便宜到家了。"
钱宏明摸出烟盒，这次终于摸到了根烟，是昨天柳钧塞给他的。点上的瞬间，他突然想起柳石堂。那个老头要是知道，自己瞧不起的"仿冒零件"，现在有人愿意花几百万投资，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，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中午在厂区食堂吃饭时，赵师傅端来盆红烧肉，油星子溅在白搪瓷盆上，看着就香。"钱老板，您真是我们的贵人。"老头喝了口二锅头，咂咂嘴，"以前在红星厂，半年都见不着这么多钱，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。"
"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，"钱宏明给柳钧夹了块肉，肥瘦相间的，"是柳工的技术值钱，实打实的本事。"
柳钧突然放下筷子，表情挺严肃："我想把红星厂的老伙计都接过来。"他的手指在桌布上划着，有点紧张，"王师傅的铣床活儿，李姐的质检，都是好手，就是年纪大了，柳石堂不要他们，说他们干活慢......"
"接过来，"钱宏明没犹豫，干脆得很，"工资按腾飞的标准，老员工有经验，正好带新人，省得我再去招人。"他看了眼沈嘉丽，"就是得多麻烦你，再做份人力成本预算，辛苦你了。"
姑娘笑着点头，眼里的光比红烧肉还亮，挺开心的样子。
下午去看*ST恒通的厂房时，柳钧突然在锈迹斑斑的大门前停住脚，盯着门柱发呆。"这地方我来过，"他指着门柱上的刻痕，模糊不清的，"小时候跟我爸来修过机床，他还在这儿教我认齿轮型号，说以后让我接他的班......"
沈嘉丽掏出卷尺量土地，卷尺"哗啦啦"地响："这20亩地，现在每亩估价8万，明年就能涨到15万，绝对值。"
钱宏明没听他们讨论地价，只是望着车间里那台蒙着防尘布的老立车。布被风吹开个角，露出"1985"的铭牌，跟柳钧仓库里那台一模一样，估计是一个批次的。
"柳叔要是知道我们在这儿扩产，"柳钧突然笑了，有点促狭，"估计得气晕过去，他最不待见我搞这些。"
"他说不定会想来帮忙。"钱宏明想起早上路过红星厂，看见柳石堂正蹲在门口抽烟，望着腾飞的方向发呆，眼神挺复杂的。
回程的路上，沈嘉丽突然说："我爸想请你吃饭，他说想跟你聊聊投资逻辑，觉得你这人挺厉害的。"
"改天吧，"钱宏明看着窗外掠过的厂房，一个个都挺眼熟，"我得先去趟广东，那边的精密齿轮订单，得盯着交货，不能出岔子。"他拍了拍柳钧的肩膀，"你把*ST恒通的合同准备好，下周我们就签，宜早不宜迟。"
柳钧点头时，钱宏明的手机响了，是钱宏英："弟，你那1200万到账了？妈刚才去银行查，吓了一跳，以为银行搞错了。"她顿了顿，语气有点无奈，"还有，上次那个想贷五百万搞互联网的，今天又来闹了，说他的公司破产了，要借钱周转，哭得跟啥似的......"
"别借。"钱宏明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，挺好看的，"告诉他，泡沫破了，该醒了，别做梦了。"
挂了电话，他突然哼起歌来，调子不成章法，跑得没边了，却透着股轻快。柳钧和沈嘉丽对视一眼，都笑了，觉得这人今天有点疯癫。仓库的轮廓在远处越来越清晰，镗床的嗡鸣顺着风飘过来，混着新翻的泥土味，像首正在生长的歌，挺有劲儿的。
钱宏明摸出那张平仓回执单，在夕阳里看了最后一眼，然后折成小方块，塞进柳钧的工装口袋："留着做纪念，以后发达了拿出来看看。"他想起空间里那些未来的数据，突然觉得没那么重要了。有些东西，比精准的走势图更值钱——比如车间里的镗床，比如夜校的灯光，比如有人愿意相信，技术能改变命运，能让人挺首腰杆。
那天晚上，钱宏明在仓库待到很晚。柳钧调试新镗床的声音，赵师傅哼的黄梅戏，还有沈嘉丽敲击计算器的嗒嗒声，在月光里织成张网，把所有的焦虑都滤成了踏实。他知道，这1200万不是终点，只是个开始。就像那台老立车，虽然锈迹斑斑，却总能在关键时刻，转出最精准的刻度，活出自己的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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