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，钱宏明正蹲在*ST恒通的厂区里，用树枝扒拉着地上的碎玻璃。厂房的玻璃窗大多被顽童砸烂了，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，在积灰的机器上覆了层白霜，像给锈迹斑斑的设备披了件破烂的银袍，看着既凄凉又有点滑稽。
"这地方比想象中破多了。"沈嘉丽裹紧了羽绒服，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小冰晶，"上周来看时还没这么冷，今天温度计都快冻爆了，估计得零下好几度。"她手里的评估报告被风吹得哗哗响，边角卷得像只受伤的鸟翅膀，没法好好拿。
钱宏明首起身，跺了跺冻麻的脚。雪水顺着裤脚往里渗，袜子早湿透了，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，跟贴了块冰似的。"越破越好，"他指着墙上"恒通机械厂"的招牌，铁皮字掉了一半，"破壳才便宜，你看这地皮，20亩工业用地，现在每亩才8万，明年新政策一出，至少翻番，到时候偷着乐吧。"
沈嘉丽翻到债务清单那页，铅笔在"隐性债务300万"处画了个圈："但这300万有点棘手，债主是本地钢材厂，老板据说挺横，上个月还堵过前任厂长的门，凶得很。"
"李老板？"钱宏明笑了，往冻硬的土地上啐了口唾沫，"我认识他，欠我那批纺织机械的尾款还没结呢，正找他呢。"他踹了踹旁边的废铁堆，锈渣混着雪沫子飞起来，"正好，两笔账一起算，省得我跑两趟。"
正说着，远处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，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刺耳。三个裹着军大衣的汉子停在厂门口，为首的秃头顶在雪地里亮得晃眼，正是钢材厂的李老板。"钱老板？你怎么在这儿？"他摘下满是冰碴的手套，露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头，跟胡萝卜似的，"这破厂子你也看得上？我瞅着还不如我家仓库呢。"
"随便看看，踩踩点。"钱宏明摸出烟盒，发现烟早被雪打湿了，软塌塌的不成样子。"李老板来讨债？"
李老板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，看着挺吓人："前任厂长跑了，欠我300万钢材款，这厂子抵押给我了，今天来看看有没有能拆的零件，多少回点本。"他突然凑近，秃头上的油味混着汗味飘过来，有点上头，"你要是想买，我便宜点转给你，500万，连本带利都清了，够意思吧？"
沈嘉丽在后面悄悄拽了拽钱宏明的衣角，递过个眼神——评估价才300万，这明显是狮子大开口，坑人呢。
钱宏明却像没看见似的，踢了踢脚下的工字钢："李老板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。你那300万债务，我替恒通还，但这厂子，我只能出200万。"他指着沈嘉丽手里的报告，"审计显示，这地方的机器设备顶多值50万，地皮按市价算160万，溢价20万够给你面子了，别不知足。"
李老板的脸瞬间沉下来，跟冻住的湖面似的，硬邦邦的："钱宏明你耍我？300万的债你200万就想接？当我是要饭的？"他身后的两个汉子往前凑了凑，拳头捏得咯咯响，想吓唬人。
"别急啊，听我说完。"钱宏明从怀里掏出张纸条，是柳钧刚送来的齿轮样品检测报告，"我介绍个生意给你。腾飞机械厂每月要50吨特种钢材，以后都从你那儿进，账期给你压到15天，这生意做不做？稳赚不赔。"
李老板的眼睛亮了亮，又很快暗下去，有点怀疑："柳钧那小子的厂子能撑多久？别到时候钢材送过去，钱收不回，我可就赔大发了......"
"我担保。"钱宏明拍了拍胸脯，羽绒服里的评估报告硌得肋骨生疼，"我刚给腾飞投了400万，下个月就扩产，50吨只是开始，以后还得加量。"
沈嘉丽在旁边飞快地算着账，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："这样一来，钢材采购的利润能覆盖100万债务缺口，剩下的200万分期支付，压力就小多了，划算。"她突然抬头，"但得签三方协议，明确债务转移，免得以后扯皮。"
李老板盯着样品报告看了半天，突然往钱宏明手里塞了根烟——这次是没受潮的红塔山："成交！但我要腾飞的采购合同做抵押，你这小子鬼主意多，我信不过，白纸黑字才靠谱。"
雪越下越大，把三个人的影子糊成一团，看着有点滑稽。钱宏明看着李老板在协议上签字，笔尖在冻硬的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，跟蚯蚓爬似的，突然觉得这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，心里有点热乎。
离开恒通厂时，沈嘉丽的高跟鞋在雪地里崴了一下，"哎哟"叫了一声。钱宏明伸手扶住她，才发现姑娘的脚踝己经肿了，像个发面馒头。"我背你吧。"他蹲下身子，羽绒服上的雪沫子蹭了满脸，凉飕飕的。
"不用不用，怪不好意思的。"沈嘉丽红着脸摆手，却被他不由分说地背起来。她的头发蹭在钱宏明的脖子上，带着股淡淡的护手霜香味，混着雪花的清冽，让人心里发暖，痒痒的。"其实*ST海虹也不错，"她突然说，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，有点硌，"有块地产资产，就是债务太复杂，涉及好几个民间借贷的债主，难缠得很。"
"地产是好，但现在国家在调控，风险大，"钱宏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，深的地方能没过脚踝，"再说那些民间借贷的，一个个比李老板还横，我可不想天天被人堵门，嫌麻烦。"他想起空间里的资料，*ST海虹后来果然因为隐性高利贷爆雷，连壳都被注销了，还好没选它。
"*ST华塑呢？"沈嘉丽的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，像挠痒痒，"股权分散，收购难度小，就是主营是塑料加工，跟柳钧的业务不搭，有点不伦不类。"
"不搭也没关系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从淬火年代开始的任务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"钱宏明笑了，呼出的白气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，"壳干净就行，以后可以装别的资产。但现在先搞定恒通，这地方离柳钧的仓库近，搬设备方便，省不少事。"
路过*ST华塑的厂区时，他们绕道看了一眼。铁门紧闭，上面缠着生锈的铁链，跟监狱似的，墙头上的玻璃碴闪着寒光，看着就不是善地。"你看，"沈嘉丽指着墙上的涂鸦，歪歪扭扭的，"‘欠债还钱’，估计也是个烂摊子，庆幸没选它。"
钱宏明没说话，只是望着远处腾飞机械厂的方向。雪幕里，那片厂房的轮廓越来越清晰，隐约能听见镗床的嗡鸣，像头正在苏醒的巨兽，充满力量。他突然想起柳钧昨天说的话："等搬进恒通厂，我就把那台老立车修起来，我爸以前最擅长摆弄它，说不定他能来帮忙。"
把沈嘉丽送到事务所时，她的脚踝己经肿得像个馒头，看着就疼。"明天去医院看看吧，别拖着。"钱宏明蹲下来帮她揉了揉，手指触到温热的皮肤，突然觉得心跳有点乱，赶紧移开视线。
"没事，老毛病了，歇两天就好。"沈嘉丽递过来份文件，是恒通厂的股权转让协议，"我连夜把合同改好，明天让李老板签字。对了，*ST恒通的股东会上，你得拿到51%的股权才能控股，别忘了，这是关键。"
钱宏明点点头，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办公楼，楼道里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条孤单的鱼，有点心疼。雪落在他的脖子里，冰凉冰凉的，心里却有点烧得慌，不知道咋回事。
第二天去参加股东会时，钱宏明特意穿了件新夹克，是钱宏英昨天刚给他买的，还带着折痕。会议室里烟雾缭绕，十几个小股东叼着烟，把烟灰弹在满是茶渍的桌子上，看着挺不讲究。"这破厂子还有人要？"有人吐着烟圈，一脸不屑，"我这10%的股份，5万块就卖，赶紧出手！"
"我出8万。"钱宏明推过去份评估报告，"按净资产算，你们手里的股份值这个价，童叟无欺。"他看着众人的眼睛，"但有个条件，签一致行动人协议，以后公司我说了算，你们别瞎掺和。"
角落里突然有人嗤笑："你谁啊？毛都没长齐就想当老板？我在这厂干了二十年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？"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，据说以前是厂里的车间主任，挺横。
钱宏明没理他，只是把腾飞机械厂的订单合同拍在桌上，"啪"的一声："下个月开始，这里要生产精密齿轮，每月至少50万产值。愿意留下的，我给你们算技术入股；想走的，现在就签字拿钱，别耽误事。"
络腮胡还想说什么，却被旁边的老头拽了拽胳膊——那是持有20%股份的老厂长，头发白得像雪，颤巍巍的。"我签，"他拿起笔，手有点抖，"恒通是我一手办起来的，不想就这么黄了，能活过来就好。"
股东们面面相觑，终于有人拿起笔，跟传染似的。烟雾缭绕里，钱宏明看着一份份协议被签完，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。他想起空间里的资料，这家1958年建厂的老厂，明年就要因为资不抵债被摘牌，现在却因为他的到来，有了不一样的命运，也算积德了。
签完最后一份协议时，沈嘉丽一瘸一拐地走进来，手里拿着刚打印好的控股协议："51%，够了，搞定！"她的脚踝还缠着绷带，却笑得像朵晒化了的雪，挺好看，"李老板那边也签好了，债务转移手续下周就能办完，顺顺利利。"
钱宏明接过协议，指尖在"法定代表人：钱宏明"处顿了顿，突然觉得这几个字重得像块铁，压得手有点酸。窗外的雪停了，阳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照进来，在协议上投下破碎的光斑，像撒了把金粉，挺喜庆。
"晚上庆祝一下？"他看着沈嘉丽的绷带，"我知道有家羊肉汤馆，暖得很，喝一碗浑身都热乎。"
"不了，"沈嘉丽晃了晃手里的文件，有点无奈，"*ST海虹的债主又来电话了，说要起诉，我得回去处理，头疼死了。"她顿了顿，突然笑了，"不过等恒通的手续办完，我请你吃南翔小笼包，上次你说的那家，记着呢。"
钱宏明看着她消失在楼道拐角，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银行遇见她时，姑娘手背上的红疹被护手霜捂得好了大半，现在估计全好了。他摸出手机给柳钧打了个电话，背景里传来新镗床的嗡鸣，震得听筒发麻，嗡嗡响。
"柳工，准备搬家吧。"他望着窗外渐渐融化的雪，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地，"下个月，咱们有新厂房了，宽敞着呢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突然传来零件落地的脆响，像是有人激动得手滑了。然后是柳钧带着哭腔的声音："真的？宏明，我们......我们有自己的厂子了？不是做梦吧？"
"嗯，"钱宏明踢了踢脚下的暖气片，终于有点暖意了，"有20亩地，够你折腾了，随便造。"他挂了电话，看着控股协议上自己的签名，突然觉得这冬天，好像真的要过去了，春天不远了。
夕阳把恒通厂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条通往未来的路，挺长，但有奔头。钱宏明知道，拿下这个壳只是开始，后面还有很多硬仗要打——要修机器，要招工人，要应付没完没了的债务纠纷。但此刻站在空荡荡的厂房里，听着远处腾飞机械厂传来的镗床声，他突然觉得浑身是劲儿，好像能搬起这整座厂子，往前冲。
雪水顺着房檐滴答作响，像是在倒计时，滴答，滴答。钱宏明摸出沈嘉丽给的护手霜，拧开盖子闻了闻，淡淡的茉莉花香混着雪后的清冽，让人心里踏实。他知道，等春天来了，这破壳子里，准能长出新东西来，绿油油的，充满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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