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行信贷部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跟蚊子叫似的，吵得人心烦。钱宏英把竞聘演讲稿往桌上一摔，纸页边缘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折痕，都快破了。第三页"风险控制案例分析"旁边，王主任的字迹歪歪扭扭，看着就别扭："小钱，这段太生硬，不如说说你怎么帮宏图建材搞定贷款的，那才叫本事。"
她捏着笔的手首发抖，气的。宏图建材就是去年那个用拆迁房骗贷的公司，王主任明知道评估报告有假，还逼着她签字放款，没安好心。当时她顶着压力拒了，现在倒成了"没本事"——这哪是提意见，分明是敲打她识相点，别挡他的路。
"宏英，喝杯茶消消气。"张姐端着保温杯过来，杯底沉着几粒胖大海，泡得鼓鼓的，"王主任刚在行长办公室待了半小时，估计又说你坏话了，他就这德性。"她往椅背上一靠，压低声音，跟说悄悄话似的，"听说他把你写的《制造业信贷白皮书》拿去给总行领导看，说是他牵头做的，脸皮真厚，城墙都没他厚。"
钱宏英灌了口凉茶，苦涩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，真难喝。那本白皮书她熬了西十个晚上，光腾飞机械厂的案例就写了七页，连德国镗床的折旧率都算得清清楚楚，熬得眼圈都黑了。现在倒好，成了别人邀功的工具，气死人了。
"他还说你太年轻，镇不住场子。"张姐掏出个苹果塞给她，"上次那个汽车零部件厂商的贷款，明明是你熬夜做的风控模型，头发都熬掉了不少，他在汇报会上只字不提，全算自己头上，真是会抢功。"
钱宏英着苹果上的蜡，滑溜溜的，突然想起弟弟的话："真金不怕火炼。"她翻开笔记本，在王主任批注的地方画了个叉，干脆利落，重新写下："2001年腾飞机械厂轴承合格率98.7%，对应信贷评级AA+，较行业平均水平高15个百分点"——用数据说话，比什么都管用，谁也赖不掉。
下午整理档案时，她在王主任的废纸篓里发现张撕碎的汇款单，拼凑起来一看，收款方是"诚信评估公司"，正是去年给宏图建材做假评估的那家，真是冤家路窄。金额不大，只有两千块，却像根针，刺破了她最后一点犹豫，不能再忍了。
"张姐，"她把汇款单塞进信封锁进抽屉，锁得紧紧的，"你知道王主任去年给哪家公司放的贷款最多吗？"
张姐数着手指，想了想说："好像是鑫源贸易，做钢材进出口的，放了三千万呢，数目不小。不过听说最近有点不对劲，海关那边查得紧，怕是要出事。"她突然捂住嘴，有点后怕，"你可别说是我说的，王主任的舅舅是海关关长，惹不起，咱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。"
钱宏英没说话，默默打开鑫源贸易的档案。流水单上的进口量每个月都在涨，但增值税发票金额却没同步增加，猫腻就在这儿。最离谱的是上个月——进口了五百吨钢材，发票金额只够买一百吨，这不是明摆着偷税漏税吗？她想起夜校李老师教的查账技巧："异常数据就像零件上的毛刺，看着小，能戳出血来。"现在看来，一点不假。
傍晚下班时，王主任突然叫住她："小钱，明天总行领导来调研，你准备下汇报材料，重点说说如何服务大型企业，那才是业绩。"他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力道不轻，有点威胁的意思，"别总盯着那些小厂子，成不了气候，浪费精力。"
钱宏英看着他油亮的头发，突然笑了，心里有了主意："王主任，我觉得还是说说中小企业吧，毕竟我们行给中小企业的贷款占了60%，总行领导应该想了解真实情况，接地气。"她晃了晃手里的腾飞案例，"比如这家，用德国设备生产的轴承，己经打进奔驰供应链了，厉害着呢。"
王主任的脸僵了一下，很快又堆起笑，假惺惺的："随你吧，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，别后悔就行。"转身时，钱宏英看见他偷偷掏出手机，屏幕上"舅舅"两个字闪得刺眼，肯定没好事。
回家的路上，她绕道去了趟腾飞厂。柳钧正和工人往卡车上装零件，蓝幽幽的RF系列零件在路灯下泛着光，漂亮得很。"宏英姐，你来得正好！"他擦了把汗，脸上都是灰，"疲劳测试通过了！1200小时无磨损，比德国标准还高！厉害吧！"
钱宏英摸着零件上的螺旋槽，手感细腻，突然觉得比银行的报表踏实多了。"我明天要汇报你们的案例，"她掏出笔记本，"能给我讲讲这个涂层技术吗？越详细越好，让领导也开开眼。"
柳钧拉着她进车间，指着一台新设备，得意地说："你看这个等离子喷涂机，能把陶瓷粉末熔成液态，均匀涂在零件上，硬度能达到HRC65，杠杠的。"他拿起个报废的零件，"以前合格率只有70%，现在98%，全靠它，真是个好帮手。"
钱宏英的笔尖在纸上飞跑，停不下来。突然想起王主任说的"小厂子成不了气候"。她抬头时，正好看见崔冰冰给柳钧递毛巾，两人的影子在机床灯光下挨得很近，像幅温暖的画。这些实实在在的人和事，怎么就成了"成不了气候"？明明充满了希望。
回到家时，钱宏明正和沈嘉丽整理竞聘材料。客厅的茶几上铺满了文件，跟小山似的，沈嘉丽用红笔圈出的数据格外显眼："你看，王主任去年审批的贷款里，有三家公司己经注销了，坏账率比你高十倍，这就是差距。"她把报表往钱宏英面前推，"把这个放进去，谁优谁劣一目了然，让他无话可说。"
"我还查到他和鑫源贸易的关系，"钱宏英掏出那张汇款单复印件，"这家公司涉嫌低报关税，他舅舅是海关关长，这里面肯定有问题，一查一个准。"
钱宏明皱起眉，有点担心："别打草惊蛇，现在没证据，容易被反咬一口。"他翻开沈嘉丽整理的风控手册，"你就专注讲你的制造业案例，用技术参数说话，比如腾飞的涂层厚度误差控制在5微米内，这比任何形容词都有力量，实打实的东西。"
凌晨三点，钱宏英的演讲稿终于改完了，累得手都酸了。最后一页，她没放银行的业绩数据，而是贴了张腾飞厂的照片：柳钧和工人们围着新设备笑，背景里的镗床正转出精密的零件。下面写着一行字："最好的风控，是相信那些认真做事的人。"
第二天汇报时，总行领导果然对中小企业案例很感兴趣，听得很认真。钱宏英讲到RF系列零件的技术参数时，王主任突然插话，阴阳怪气的："这种小厂的技术都是吹出来的，我有个朋友在奔驰供应链，从没听说过这家，别被骗了。"
钱宏英没慌，心里有数着呢，点开下一页PPT，是德国奔驰的检测报告，盖着鲜红的公章，清清楚楚："这是上周刚收到的，他们的采购经理下周会来考察，不信可以问问。"她抬头看向领导，"其实我们行有很多这样的企业，缺的不是技术，是信任，我们应该多支持。"
汇报结束后，总行领导单独留下她："小钱，你那个腾飞案例很有意思，下午带我去看看？眼见为实。"
王主任的脸瞬间白了，跟纸一样，借口还有事要走，被领导叫住，语气严肃："王主任也一起吧，正好了解下基层信贷情况，别总待在办公室。"
去腾飞厂的路上，车里气氛尴尬得能结冰，谁都没说话。柳钧早等在门口，穿着崭新的工装，胸前别着"厂长"标牌，精神得很。"领导好！"他有点紧张，手心冒汗，"我带你们看看我们的生产线，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。"
在等离子喷涂机前，领导突然问："这设备多少钱？贷款好批吗？办手续麻烦不？"
"三百八十万，"柳钧看了眼钱宏英，感激地说，"钱主任帮我们做的设备租赁方案，比买新的省了一半钱，还帮我们对接了供应商，不然光进口手续就得跑半年，效率太高了。"
钱宏英突然觉得鼻子发酸，有点感动。她想起第一次来考察时，柳钧紧张得把零件掉在地上，手足无措的；现在他能熟练地给领导讲解技术，眼里的光比设备还亮，成长真快。
回程时，领导拍着钱宏英的肩膀，赞许地说："小王，你那个舅舅是海关关长吧？"王主任点头时，领导突然变脸，严肃得很，"刚才海关的朋友给我打电话，说鑫源贸易涉嫌走私，让我们协助调查，你正好跟我回总行说明情况，配合调查。"
王主任瘫在座位上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面如死灰。钱宏英望着窗外掠过的厂房，突然明白，有些东西比关系和权力更结实——比如柳钧手里的零件，比如她账本上的数字，比如那些藏在报表背后的认真和较劲，这才是最可靠的。
晚上庆功时，钱宏明举杯："恭喜钱主任，不，以后得叫钱副主任了，高升了！"
钱宏英笑着摇头："还没定呢，别瞎说。"心里却比谁都清楚，结果己经不重要了。她掏出手机，给张姐发了条短信："明天把中小企业信贷资料整理下，我们得好好规划规划，大干一场。"
窗外的月光落在演讲稿上，"最好的风控，是相信那些认真做事的人"这句话，被灯光照得格外亮，暖人心。钱宏英知道，这只是开始，后面还有很多硬仗要打，但只要像柳钧他们那样，把每个细节都做到极致，就没什么好怕的。毕竟，扎实的脚印，永远比捷径走得远，走得稳。
作者“大圣湖畔钓鱼翁”推荐阅读《从淬火年代开始的任务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7H6/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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