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晨雾还没散，腾飞机械厂的车间里己经飘着股机油味，混着点铁锈气。柳钧蹲在检测台前，手里捏着块RF零件的半成品，指尖在38度螺旋槽上反复——钱宏明昨晚的电话还在耳边嗡嗡响："傅秋芳那事没那么简单，林岳肯定还会有动作，你得在技术里藏点'后手'，不然准得吃大亏。"
"柳工，这是新出的三批样品。"小陈抱着个木箱过来，鞋底沾着的铁屑在水泥地上拖出串火星子，"硬度、耐磨性都达标，就是渗氮层厚度比标准值高了0.02毫米，老郑师傅说不影响使用，凑活用呗。"
柳钧没接样品，突然转身往档案室跑，帆布工装的下摆扫过堆在墙角的废料堆，惊起片灰尘，呛得人首咳嗽。他翻出RF系列的全套图纸，在"渗氮工艺参数"那页停住，铅笔在"580℃×4小时"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星号，又在页脚添了行潦草的注释："参照附录B修正系数"，字写得跟鸡爪刨似的。
"柳工这是......"小陈探头看，被柳钧一把捂住眼睛，"别瞎看，这是咱们的'保命符'。"他从抽屉里摸出本厚厚的工艺手册，翻开某页，上面用红笔标着串乱码似的数字："这些是真正的修正参数，藏在附录B的第三十七条备注里，除了你我和老郑，谁也不知道，嘴严实点。"
小陈的嘴张成了O型，能塞个鸡蛋："您是说......傅姐之前抄走的那些，都是假的？"
"也不全是假的。"柳钧把图纸锁进保险柜，指纹识别的"嘀"声在安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，吓了人一跳，"基础参数是真的，但少了这串修正系数，做出来的零件看着差不多，实际寿命得打五折，用不了多久就得散架。"他突然想起钱宏明的话，"专利这东西，就像给老虎装牙套，看着没改模样，实则早没了咬人的力气，中看不中用。"
中午吃饭时，老郑师傅端着搪瓷碗凑过来，碗沿还缺了个角，看着有点寒酸："我琢磨着，咱得在零件上弄点别人仿不了的记号。"他往嘴里扒了口饭，米粒粘在花白的胡子上，"就像老座钟的机芯，每个师傅都会在隐蔽处刻自己的名字，算是留个念想，也防着被人偷了手艺。"
柳钧眼睛一亮，筷子"啪"地掉在地上，也顾不上捡，放下碗就往车间跑。他抓起块成品零件，在显微镜下调整焦距——38度螺旋槽的起始端，有个头发丝粗细的凹陷，像个迷你版的"飞"字："就用这个！"他指着那个印记，语气兴奋，"用激光打上去的，深度只有0.001毫米，不影响性能，但能在显微镜下显形，一照一个准。"
老郑师傅眯着眼看了半天，突然笑了，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："这招绝！就算林岳仿得再像，没这个'胎记'，法庭上也说不通，看他还怎么狡辩。"他突然压低声音，神秘兮兮的，"我昨晚给那台老渗氮炉加了个秘密开关，能在零件里渗进点稀土元素，光谱仪一照就显形，算是双保险，让他防不胜防。"
正说着，钱宏明踩着满地铁屑走进来，手里的公文包还沾着露水，看着刚从外面跑回来："专利局的朋友刚才打电话，说林岳那边也在申请RF系列的专利，权利要求书跟咱们的高度相似，抄得真够明目张胆的。"他把份文件拍在桌上，"幸好听你的提前申请了优先权，现在他们的申请被驳回了，算是暂时安全，能喘口气。"
柳钧抓起文件翻了两页，指节捏得发白，手都抖了："他连螺旋槽的角度都抄，就改了0.5度，真不要脸，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。"
"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。"钱宏明往窗外瞥了眼，市一机的烟囱正冒着黑烟，看着就呛人，"我让沈嘉丽查了，他们最近在采购碳化硅粉末，明显是想仿咱们的涂层技术，没安好心。"他从包里掏出个U盘，"这里面是专利侵权取证指南，照着做，每一步都得留记录，将来用得上，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。"
下午的技术会上，柳钧把核心团队叫到一起，每人发了张图纸："从今天起，所有测试记录都得双人签字，电子版加密后存三份，分别存在档案室、我的加密硬盘和钱总那边，多重保险。"他指着墙上的白板，"老郑师傅负责工艺文件保管，小陈管样品库，进出都得登记，少一个零件都要彻查，谁也别想蒙混过关。"
角落里的小李突然举手，声音有点发颤，看着挺紧张："柳工，傅姐之前带走过两套测试数据，要不要......"
"不用慌。"钱宏明突然开口，语气镇定，"那些数据里的疲劳测试参数被我动过手脚，按那个做，零件在低温下会开裂，根本用不了。"他笑了笑，带着点得意，"上周故意让沈嘉丽'不小心'把那份假数据落在了会议室，估计己经到林岳手里了，等着看他笑话。"
柳钧这才明白，钱宏明早就布好了局，比自己想得远多了。他想起半年前第一次申请专利时，钱宏明非让他把权利要求书改了七遍，当时还觉得没必要，嫌麻烦，现在才懂——那些看似冗余的技术特征，都是为了防止别人规避侵权，算是提前挖好了坑。
傍晚时分，专利局的审查员突然到访，手里拿着林岳公司提交的异议材料："他们说你们的38度螺旋槽是现有技术，没有创造性，不值当申请专利。"审查员指着份外文期刊，"这是1996年的德国杂志，上面有篇文章提到过类似角度，你们自己看吧。"
柳钧的心沉了沉，刚要辩解，钱宏明突然递过来份翻译件："那篇文章说的是28度，而且是用于塑料零件，跟咱们的金属轴承完全不同，八竿子打不着。"他指着附件里的对比图表，"我们做了20组对比实验，证明38度在金属耐磨性能上的优越性，这就是创造性所在，数据说话，假不了。"
审查员翻着那些实验数据，突然点了点头："这些证据很有力，我会驳回他们的异议。"他收拾文件时突然说，"林岳那边还请了专利流氓，估计会提起无效宣告请求，你们最好提前准备答辩材料，别掉以轻心。"
送走审查员，柳钧瘫在椅子上，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，黏糊糊的不舒服。钱宏明递过来瓶冰水："这才刚开始。"他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，"专利战就像拉锯，比的不是谁的技术好，是谁的证据硬，准备足，耗得起。"
夜里，车间的灯亮到后半夜，跟长明灯似的。柳钧带着团队整理专利家族树——核心专利、从属专利、外围专利，像棵大树的根系，把RF系列的技术死死护住，密不透风。小陈突然指着其中一项从属专利笑了："这个'防松结构'是我无意中想出来的，没想到还能申请专利，挺意外的。"
"每个创新都值得保护。"柳钧揉着发酸的脖子，眼睛都红了，"就算是小改进，积少成多也能筑成墙，让他们钻不了空子。"他突然想起父亲柳石堂的老车床，导轨上有个师傅刻的标记，说是"找准圆心的窍门"，当时只当是迷信，现在才明白，那也是种原始的技术保护，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。
第二天一早，钱宏明带了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过来："这是张律师，专利诉讼专家，厉害着呢。"他指着年轻人，"从今天起，他驻场办公，所有技术文件都得经他过目，确保不留下漏洞，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。"
张律师一上午没说话，就抱着堆专利文献啃，跟看书似的。中午吃饭时，他突然指着RF系列的涂层专利："这里可以加个从属权利要求，限定涂层的厚度范围，就算别人绕过主权利要求，这个也能卡住他们，多一道防线。"
柳钧眼睛一亮，当即拉着他去实验室测数据。涂层厚度的显微镜照片里，0.015毫米处有个明显的分界线，像道天然的屏障："就用这个！"他在数据单上签字时，手都在抖，激动的，"这道线，就是咱们的楚河汉界，谁也别想越过去。"
一周后，林岳果然提起了专利无效宣告请求。但当专利局的审查员看到腾飞厂提交的证据——包括带有秘密印记的零件、稀土元素检测报告、完整的实验记录和多份从属专利——时，当场驳回了请求，没给林岳留任何情面。
收到驳回通知那天，柳钧把那个带有"飞"字印记的零件嵌进了车间的纪念墙。夕阳透过天窗照进来，那个微小的印记在光线下闪着光，像颗埋在铁里的星，不起眼却亮得很。
钱宏明站在纪念墙前，突然拍了拍柳钧的肩膀："知道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吗？"他指着墙外的世界，"将来咱们的零件要卖到全世界，靠的不是嗓门大，是这张专利证书，是法律给的底气，硬气。"
柳钧望着墙上的零件，突然明白了——所谓专利陷阱，从来不是为了害人，是为了保护那些真正用心的创造，别让好东西被糟蹋了。就像老郑师傅说的："好手艺得有好规矩护着，不然就会被浑水摸鱼的糟践了，白瞎了功夫。"
夜幕降临时，车间的灯依旧亮着，跟白天一样。老郑师傅在给新徒弟演示那个秘密开关，小陈在登记新入库的样品，张律师在电脑上修改着最新的专利地图。柳钧站在显微镜前，看着那个"飞"字印记，突然觉得无比踏实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。
他知道，林岳绝不会善罢甘休，这场仗还得打下去，没那么容易结束。但只要这些专利陷阱还在，只要这道技术防线还在，就不怕任何人来犯，有底气。毕竟，真正的技术壁垒，从来不是藏着掖着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：这是我的心血，你学不来，也偷不走，有能耐自己搞创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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