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的冷雨敲打着市一机的铁皮厂房,噼里啪啦的,跟下冰雹似的。林岳把半截烟蒂摁在积满油污的窗台上,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,他盯着对面腾飞厂的方向咬牙——专利无效宣告被驳回的消息像块冰,堵得他胸口发闷,喘不上气。桌角的仿冒RF零件堆成小山,表面的锈迹在阴雨天里格外显眼,像群打了败仗的残兵,蔫头耷脑的。
“厂长,银行那边又来电话了。”会计老李揣着账本进来,棉鞋上沾着泥,在地板上踩出串黑脚印,“说那笔五千万的贷款审批卡住了,让咱补充近三个月的现金流证明,催得紧。”他往门外瞥了眼,声音压得低低的,“刚才还看见钱宏明的车在银行门口停了半小时,不会是他搞的鬼吧?”
林岳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砸过去,茶水溅了老李一身,顺着衣角往下滴:“他算个什么东西!也配?”缸子在地上转了三圈,滚到仿冒零件堆旁,“去告诉银行,就说下个月准能回款!这批仿品在河北卖得火,订金都收了两百万!吹牛逼谁不会?”
老李没敢接话,哆嗦着捡起账本——他心里清楚,那两百万订金早被林岳拿去还高利贷了,现在厂里的账户上只剩三万多块,连明天买钢材的钱都不够,纯属打肿脸充胖子。墙角的渗氮炉又在“哐当哐当”作响,那是上周从废品站淘来的二手货,修了三次还是老出故障,淬出来的零件脆得像饼干,一掰就碎。
与此同时,钱宏明正坐在银行行长办公室,指尖在市一机的贷款申请材料上划着圈,跟阅卷似的。“您看这里,”他指着资产负债表,“流动比率0.6,资产负债率85%,这种情况按规定根本达不到放贷标准,风险太高了。”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把他的侧脸映得有些模糊,“更别说他们还涉及专利侵权纠纷,一旦败诉,银行的钱怕是要不回来,到时候麻烦就大了。”
行长呷了口热茶,指节在文件上敲得笃笃响,像是在掂量:“可这是总行批的重点项目,林岳他舅舅……多少得给点面子。”
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钱宏明翻开另一份报告,是沈嘉丽连夜做的风险评估,墨迹还带着点潮,“腾飞厂的RF系列刚拿下核电项目订单,资质比市一机硬得多。如果非要放贷款,我建议优先考虑给腾飞厂续贷,他们的技术抵押足值,还能带动本地配套产业,一举两得。”他顿了顿,话里带了点暗示,“再说,您刚上任,坏账率太高总归不好看,影响前途。”
行长的手指停在“批准”栏上,半天没动笔。雨越下越大,窗玻璃上的水流像道帘子,把外面的世界遮得模模糊糊。最终,他拿起红笔在申请材料上写下“暂缓审批”,字迹力透纸背,透着股决心。
消息传到市一机时,林岳正在车间里骂工人——第三批仿冒零件又出了问题,螺旋槽角度偏差太大,装到机器上就卡壳,跟故意捣乱似的。“一群废物!”他踹了脚旁边的废料堆,锈铁渣子溅起来,划破了旁边学徒的手背,血珠立马冒了出来,“连个角度都车不准,还想拿工资?喝西北风去吧!”
“厂长,银行那边……”老李捂着脸跑进来,嘴角还带着淤青——刚被催债的高利贷打了,“说贷款被冻结了,让咱们先解决专利纠纷再说,没商量。”
林岳的脸瞬间白了,像被雨浇透的纸人,摇摇欲坠。他跌跌撞撞地往办公室跑,半路被堆在墙角的仿品绊倒,膝盖磕在水泥地上,渗出血来也顾不上擦,只顾着往前冲。打开保险柜,里面只有几本皱巴巴的账本和一张催款单,上面的数字红得刺眼——欠供应商的三百万货款明天到期,这是要了他的命。
“去!把那台新铣床卖了!”林岳抓起电话就打,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,“还有仓库里的钢材,不管价格,全处理掉!换成现金再说!”他突然想起什么,眼睛亮得吓人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“让小张去趟河北,把那两百万订金要回来,就说货做砸了,退钱!赶紧的!”
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忙音——小张早就卷着客户的预付款跑路了,人都找不着。林岳瘫在椅子上,看着墙上“全市明星企业”的锦旗,突然觉得这西个字像在嘲笑他,笑得他脸疼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腾飞厂的方向亮着灯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从淬火年代开始的任务 车间里的机床声隐约传来,沉闷却有力,像敲在他心上的鼓点,一下下的,让人烦躁。
第二天一早,钱宏明去腾飞厂时,正撞见柳钧在给工人发奖金——核电项目的预付款到账了,红彤彤的票子看着就喜人。“多亏你提醒,”柳钧把杯热茶递过来,哈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“我让财务把钱分成两部分,一部分买原材料,一部分提前还了银行贷款,现在负债率降到40%,踏实多了,晚上能睡好觉了。”
车间里,老郑师傅正带着徒弟调试新设备,激光检测仪的绿光在零件上扫过,数据实时显示在屏幕上:“你看这精度,0.001毫米都不差,杠杠的。”他指着屏幕角落里的小标记,“那个‘飞’字印记也清晰得很,林岳想赖都赖不掉,证据确凿。”
钱宏明望着窗外,市一机的大门紧闭,门口围了群讨债的供应商,举着“还钱”的牌子,喊声震天。“林岳昨晚去借高利贷了,”他收回目光,语气平静,像在说别人的事,“月息三分,借了五百万,估计是想赌最后一把,没退路了。”
柳钧的手顿了顿,热茶洒出来烫了手,他“嘶”了一声:“至于吗?为了抢生意,把自己逼到这份上,不值当。”
“贪心不足呗。”钱宏明拿起块成品零件,在手里掂了掂,分量不轻,“他以为仿冒能赚快钱,却不知道技术这东西,偷来的始终是皮毛,成不了气候。”他往车间深处看,小陈正在给新员工演示那个带秘密印记的零件,说得眉飞色舞,“就像这零件上的标记,看着不起眼,却是保命的根本,丢不了。”
中午饭点,市一机的工人突然闹到了劳动局——林岳拖欠了两个月工资,还扣了社保,这是要逼死人。人群堵在厂门口,有人举着写着“还我血汗钱”的牌子,有人把没卖出去的仿冒零件扔在地上踩,噼里啪啦的,场面乱糟糟的像锅粥,谁也劝不住。
林岳从后门溜出来,想去银行求情,却在门口撞见了钱宏明。“是你搞的鬼!”他像疯了似的扑上来,被保安拦住,胳膊拧在身后,“你毁了我的厂,我跟你没完!跟你拼了!”
钱宏明掸了掸被他扯皱的西装,语气冷淡:“是你自己毁的,怨不得别人。”他指着不远处的腾飞厂,“人家踏踏实实搞技术,一步一个脚印,你却总想着走歪门邪道,抄近路。现在知道难了?早干嘛去了,活该。”
雨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晃得人眼晕。林岳望着腾飞厂车间里透出的光,突然蹲在地上哭了,像个迷路的孩子,呜呜咽咽的。他想起刚接手市一机时,也曾想过好好搞技术,做出点名堂,可后来总觉得不如抄别人的省力,一步步走到了今天,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傍晚,钱宏英给弟弟打电话时,语气里带着点犹豫:“市一机的工人去总行上访了,说我们银行歧视民营企业,闹得挺大。要不要……稍微松松口?”
“按规矩办。”钱宏明打断她,没商量的余地,“真要帮扶,也得帮那些踏踏实实做事的,不能助长歪风邪气。”他看了眼窗外,腾飞厂的灯还亮着,老郑师傅带着徒弟在加班,机床的嗡鸣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,透着股劲儿,“让林岳先解决专利侵权再说,这是原则问题,不能含糊,一码归一码。”
挂了电话,钱宏明走到书架前,抽出那本柳钧送他的报废零件相册,翻得哗哗响。最新一页贴着块带“飞”字印记的RF零件,下面写着一行字:“技术的底线,就是做人的底线。”他想起柳钧说这话时的认真模样,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,像落了地。
夜色渐深,市一机的厂房黑沉沉的,只有门卫室亮着盏孤灯,昏昏暗暗的。而腾飞厂的车间里依旧灯火通明,激光检测仪的绿光在零件上跳动,像颗不会熄灭的星,亮得很。钱宏明知道,冻结贷款只是第一步,后面还有硬仗要打,但只要守住技术和规矩这两条线,就不怕任何风浪,心里有底。
毕竟,真正能让人站稳脚跟的,从来不是投机取巧,是实打实的本事和守得住的底线,这才是正道。就像这初冬的雨,来得猛,去得也快,只要熬过去,总能等到晴天,阳光普照的日子总会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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