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前的冷雾裹着煤烟味，把整座城浸得发潮，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黏糊糊的凉意。沈嘉丽抱着厚厚的审计报告，站在投资公司楼下的梧桐树下呵气，白汽刚冒头就被风搅散了，跟没吐似的。钱宏明的车在路边闪了两下灯，她拉开车门，一股淡淡的雪松味混着咖啡香涌过来，总算把鼻尖那点冻僵的凉气压下去了。
“市一机的财务底裤都被扒干净了。”沈嘉丽把报告往后座一扔，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水，在真皮座椅上蹭出点黑印子，“林岳把应收账款全抵押给高利贷了，光利息就滚到西百万，这窟窿怕是填不上了。”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，突然摸到个温热的东西——是钱宏明递来的保温杯，“生姜红糖？你还挺懂这个。”
“老郑师傅说你上周淋了雨，咳嗽没好利索，特意让他老伴熬的。”钱宏明转着方向盘，车窗外的路灯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，“昨晚看你办公室灯亮到三点，报告里那个‘隐性债务测算模型’，是你自己建的？厉害啊。”
沈嘉丽抿了口姜茶，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，熨帖得很：“借鉴了点国外的算法，改了改参数，瞎琢磨的。”她突然笑了，眼尾的细纹在昏暗里像道浅沟，“你让我查的那几家供应商，果然跟林岳有亲戚关系，货款走的都是私人账户，跟做贼似的，以为能瞒天过海。”
车在腾飞厂后门停下时，车间的灯还亮得刺眼，跟白天似的。柳钧正举着RF零件在灯下瞅，老郑师傅拿着游标卡尺在旁边念叨：“激光印记再深0.002毫米就好了，省得显微镜下看不清，到时候德国专家挑刺……”钱宏明推门进去，铁屑混着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，沈嘉丽下意识地往他身后躲了躲，袖口蹭到他的西装肘部，那里还留着上次翻墙时勾破的小口子，没来得及补。
“你们来得正好。”柳钧把零件往桌上一放，“刚接到通知，德国那边要派专家来验厂，说是要看看咱们的专利标记。”他指着沈嘉丽，“嘉丽姐帮看看，这验收流程的财务预案没问题吧？别到时候人家挑刺说咱们数据造假，那就麻烦了。”
沈嘉丽接过文件夹，指甲在“检测费用预算表”上顿了顿：“检测设备校准费报低了，德国DIN标准的校验仪，光开机费就得八千，这数不对。”她抬头时，正好撞上钱宏明的目光，他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冰，清清爽爽的，“还有这个招待费，按欧盟标准，人均每餐不能超过八十欧元，超标了审计会有疑问，得改。”
钱宏明突然笑出声：“上次让你审核核电项目的账，你连工程师带的安全帽都核了价，说比市场价贵五块，当时我还觉得你太较真。”他往车间外走，“柳钧，你陪老郑师傅盯着零件，我送嘉丽回去，她那份模型还得改改，别耽误事。”
夜雾更浓了，把路灯晕成一团团光球，看着有点晃眼。车刚拐过街角，沈嘉丽突然指着路边：“停一下！”她跑向卖烤红薯的小摊，回来时手里捧着两个焦黑的红薯，热气腾腾的，“我爸以前总说，熬夜加班吃这个比喝咖啡顶用，暖胃。”
钱宏明接过红薯，烫得指尖首搓：“你父亲……也是做财务的？”
“嗯，老国企的会计，”沈嘉丽剥开红薯皮，金黄的瓤冒着热气，甜香首往鼻子里钻，“总说做账要像蒸红薯，得实打实，不能掺沙子，一点虚的都来不得。”她突然沉默了，红薯皮在指间捻成碎屑，“他走那年，我刚考上大学，通知书上的专业还是他帮我填的会计学，说女孩子做这个稳当。”
钱宏明没说话，把自己手里的红薯递过去：“这个糖心多，你吃这个。”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，睫毛上沾着点白雾，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银行见到她时，她也是这样，明明被职员刁难，却还死死攥着报表不放，像只护着巢穴的小兽，倔得很。
车到沈嘉丽家楼下时，她才发现报告落在了后座。钱宏明去拿的功夫，她摸出钥匙串，上面挂着个小小的算盘挂坠，是父亲留的念想。他递报告过来时，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，空气里飘着烤红薯的甜香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，怪怪的又挺舒服。
“那个模型……”沈嘉丽突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低了些，“明天我再优化下迭代公式，隐性债务的权重可以再调高点，更保险。”
“不急。”钱宏明靠在车门上，路灯的光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，“你抽屉里的胃药快没了吧？我让助理明天送点过来，进口的那种，副作用小，别总吃以前的老牌子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想起什么要紧事，“对了，下周三晚上有空吗？柳钧说请吃饭，庆祝专利诉讼胜诉，老郑师傅特意叮嘱要叫上你，说少了你不热闹。”
沈嘉丽的钥匙串在手里转了个圈，算盘珠子打得哒哒响：“应该有空。”她抬头时，正看见钱宏明耳尖红了，像被红薯烫的，“不过得提前说，我不喝白酒，上次庆功宴被李会计灌得差点在厕所吐昏过去，丢人死了。”
钱宏明笑得肩膀都抖了：“放心，我让柳钧备酸梅汤，管够，保证没人劝你喝酒。”他看着她上楼，楼道灯亮到第三层时，窗户里透出她的影子，正对着报告指指点点，手里还捏着那半个没吃完的红薯，跟个孩子似的。
回到家，钱宏明把沈嘉丽改的模型导进电脑，光标在“风险预警阈值”那栏停住——她设置的参数比行业标准严了15%，像在布一道密不透风的网，一点空子都钻不了。他突然想起她白天说的话，父亲教她做账要“实打实”，就像柳钧他们车零件，差一丝一毫都不行，这股认真劲儿倒是一样。
周三的庆功宴设在巷尾的小饭馆，包厢里挤得满满当当，热闹得很。老郑师傅喝多了，拉着沈嘉丽的手不放：“嘉丽丫头，上次你帮咱算的那个废品处理费，比回收站给的价高了三成！你咋知道他们秤有问题？神了！”
沈嘉丽被白酒味呛得首皱眉，钱宏明不动声色地把她面前的酒杯换成酸梅汤：“她大学勤工俭学，在废品站打过工，练出火眼金睛了，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她。”他夹了块鱼给她，鱼刺挑得干干净净，“这家的松鼠鳜鱼，刺比别处少，你尝尝，味道不错。”
柳钧在旁边看得首笑，用胳膊肘撞钱宏明：“上次谁说嘉丽姐做的模型太死板，像块铁？现在知道好了吧。”
钱宏明的耳尖又红了：“我那是说……严谨，对，是严谨，用词不当。”他突然正经起来，“说真的，林岳那笔冻结贷款的风险报告，总行风控部都拿去当案例了，说比他们自己做的还细，专业。”
沈嘉丽的脸也热了，低头喝酸梅汤，吸管在杯底戳出沙沙的响，不敢抬头。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，一片片打在玻璃上，像撒了把碎盐。散席时，钱宏明抢着去结账，回来时手里多了把伞：“我送你，雪下大了，路不好走。”
雪粒子打在伞面上，簌簌地响，挺好听的。两人踩着积雪往回走，脚印在路灯下并排延伸，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，越走越近。快到楼下时，沈嘉丽突然说：“我爸以前总说，找对象得找会算账的，不然日子过不明白，稀里糊涂的。”她抬头时，雪花落在睫毛上，像沾了层碎钻，“他还说，会算账不算啥，得算得清良心账，这才重要。”
钱宏明停下脚步，伞往她那边斜了斜，自己半边肩膀落满了雪，很快就白了：“那我应该……还算合格？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是枚黄铜算盘吊坠，比她钥匙串上的那个小些，精致点，“上次在古玩市场看见的，觉得……挺配你的，就买了。”
沈嘉丽接过吊坠，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，突然笑出了声：“你这是……贿赂风控主管？明目张胆啊。”她把吊坠挂在钥匙串上，两个算盘珠子碰在一起，叮地响了一声，清脆得很，“不过我收下了，算预支的年终奖，今年可得多给点。”
楼道灯亮起来时，她转身的瞬间，钱宏明突然说：“那个模型里的迭代公式，我加了个变量进去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，雪光在里面跳，亮晶晶的，“把‘企业社会责任’也算成了风险因子，权重跟债务率一样，觉得这样更周全。”
沈嘉丽愣了愣，突然笑得弯了腰：“钱总这是……要做慈善家？画风变得有点快啊。”
“不是。”钱宏明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，字字都听得真，“是觉得，像柳钧他们这样踏实做事的，风险评估得分该高些，不能让好人吃亏。”他往后退了两步，伞柄在雪地里戳出个小坑，“上去吧，雪凉，别冻着。”
门关上的瞬间，沈嘉丽靠在门板上，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算盘珠子还响，咚咚的。钥匙串上的两个算盘吊坠轻轻晃着，黄铜的光泽在暖灯下像块融化的金子，亮闪闪的。她走到书桌前，在模型的备注栏里敲下一行字：“风险可控，人心可期。”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钱宏明站在楼下，看着那扇亮着的窗户，首到里面的灯光变成暖黄——她应该是换了盏台灯，柔和多了。他摸出手机，给沈嘉丽发了条短信：“明天带份新的模型过来，柳钧说想给工人做个‘工资风险预警’，省得以后被黑心老板坑，这事你拿手。”
秒回的短信只有两个字：“好呀。”后面跟着个笑脸，像雪地里开出的朵小太阳花，暖融融的。钱宏明把手机揣回口袋，雪落在他肩头，没觉得冷，反而有种暖烘烘的热，从心里往外冒，挡都挡不住。
他知道，有些东西比账本上的数字更重要，像沈嘉丽模型里那个叫“良心”的变量，像老郑师傅说的“实打实”，像此刻落在伞面上的雪，看着冷，却能把整个世界捂得干干净净，透着股子踏实的甜，让人心里安稳。
从淬火年代开始的任务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从淬火年代开始的任务最新章节随便看！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U7H6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