赏花宴的风波过后,王氏一连几日称病不出。
苏玉柔也禁足在阁楼里,整个苏府都透着一股暴雨将至前的沉闷。
苏溪茗的西跨院,却在这份沉闷中得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宁。
这日午后,苏溪茗正临窗看着院中那棵枯萎的石榴树。
丫鬟翠儿快步从外面走进来,不着痕跡地将一张小小的纸条塞进了她的袖中。
随即又退到一旁,低头整理起桌案上的线筐。
苏溪茗展开纸条,上面只有三个字:血燕,慎。
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,消散在空气里。
不出半个时辰,王氏身边最得宠的大丫鬟金铃便亲自提着一个描金食盒,款款而来。
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,见到苏溪茗,便先屈膝行了个万福。
“二小姐万安。
主母说,前几日宴上多有惊扰,害小姐受了委屈。
小姐身子本就清减,这几日定要好好补一补。
这碗血燕是主母特意从库房里取了上上品的官燕,
在小厨房里用文火细细炖了两个时辰的,特命奴婢给小姐送来,务必要趁热喝了,才不负主母一片心意。”
金铃说着,打开食盒,取出一只白瓷炖盅。
盅盖一揭,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,那燕窝炖得晶莹剔透,色泽微红,稠而不腻,确是极品。
翠儿在一旁看着,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。
苏溪茗却仿佛没有察觉任何不妥,她浅浅一笑,亲自接过炖盅。
“有劳母亲挂心,也辛苦金铃姐姐跑这一趟。”
她拿起汤匙,舀了一勺,送到唇边,微微倾斜,汤汁顺着嘴角滑入口中。
她闭上眼,细细品味,随即赞道:“果然是好东西,入口即化,唇齿留香。母亲的恩典,溪茗感激不尽。”
金铃见她喝下,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,嘴上却愈发恭敬:
“二小姐喜欢便好,主母的心意也算没白费。
小姐慢用,奴婢还要回去伺候,便先告退了。”
“姐姐慢走。”苏溪茗放下汤匙,站起身,“正巧,我也有几日未去给母亲请安了。
母亲如此厚爱,我理应前去当面谢恩才是。我同你一道去吧。”
金铃一愣,连忙推辞:“主母身子尚在调养,怕是……“
“无妨,”苏溪茗打断了她的话,端起那碗只动了一口的燕窝,
“我不过是去磕个头,说几句话,不会叨扰母亲太久。
这碗燕窝如此珍贵,我一人享用实在浪费,也想让母亲尝尝,看看小厨房的手艺是否合她的心意。”
话己至此,金铃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,只得在前面引路。
王氏正歪在罗汉床上,由着两个小丫鬟给她捶腿。
她的宠物,一只羽毛色彩斑斓、能言善辩的五彩鹦鹉“彩云”,正站在一旁的紫檀木架子上,梳理着自己的羽毛。
见苏溪茗端着燕窝进来,王氏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,随即换上了和蔼的笑容。
“你这孩子,怎么来了?身子不好,就该在屋里好生歇着。”
苏溪茗将燕窝放在桌上,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:
“母亲赐下的燕窝,溪茗己尝过了,是无上的美味。
如此厚赐,女儿心中不安,特来向母亲谢恩。”
“一家人,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。”王氏虚扶了一把,“快起来吧。”
苏溪茗站起身,目光落在那只华丽的鹦鹉身上,眼中流露出几分喜爱与好奇:
“这便是母亲常提起的‘彩云’吧?真是通人性,漂亮极了。”
一提到自己的爱宠,王氏脸上立刻露出几分骄傲:“可不是,这小东西,机灵得很。”
那鹦鹉仿佛听懂了夸奖,竟当真歪着头,清脆地叫了一声:“母亲吉祥!母亲吉祥!”
苏溪茗的赞叹之色更浓,她端起那碗燕窝,柔声说道:
“母亲如此疼爱彩云,想必平日里给它吃的也都是顶好的东西。
女儿不才,想借花献佛,用母亲赏的这碗燕窝,也喂彩云一勺,替它给母亲添福添寿,不知可否?”
她的姿态谦卑,言辞恳切,将一切都归于对王氏的孝心和对鹦鹉的喜爱,让人无法拒绝。
王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。
她盯着那碗燕窝,心中警铃大作,却又找不出发作的理由。
若说不许,岂非显得自己小气,连一口燕窝都舍不得给自己的宠物?
更何况,这燕窝本就是她自己送出去的。
一旁的大丫鬟金铃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在苏溪茗那双清澈纯净的目光注视下,王氏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:“……好。”
苏溪茗展颜一笑,她取过一只干净的玉匙,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勺晶莹的燕窝,慢慢地送到鹦鹉的鸟喙边。
彩云平日里被喂惯了精细吃食,对这香甜的燕窝并不抗拒,伸出舌头,将那一小勺悉数舔食干净,还意犹未尽地叫了两声。
苏溪茗将炖盅放回桌上,笑道:“看,彩云也喜欢母亲的恩典呢。时辰不早,女儿便不打扰母亲歇息了。”
说罢,她又行了一礼,带着翠儿,转身退了出去。
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,王氏才仿佛泄了气一般,靠在引枕上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当晚,夜深人静之时,王氏的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混乱。
“不好了!彩云……彩云它上吐下泻!”
“快!快去请张兽医来!快去!”
次日清晨,消息传遍了苏府。
人人都知道,主母最心爱的五彩鹦鹉病了,病得很重,拉了一晚上,羽毛都乱了,蔫蔫地趴在笼子底,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王氏守了一夜,双眼通红,一屋子的丫鬟仆妇战战兢兢,大气都不敢出。
张兽医满头大汗地检查完,又将鹦鹉平日的吃食、饮水都验了一遍,最后皱着眉头回话。
“回主母,这鹦鹉的日常饮食并无问题。
看它的症状,倒像是吃了什么过于滋腻、或是……不干净的东西,伤了肠胃,这才腹泻不止。”
王氏的心猛地一沉。
就在这时,苏溪茗带着翠儿,满脸焦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她的手上,还端着昨日那个白瓷炖盅。
“母亲,”她将炖盅高高举起,呈到王氏和兽医面前,声音里带着自责和惶恐,
“我听闻彩云病了,心里担忧了一整夜。
左思右想,昨日只有我喂了它一勺燕窝。
这燕窝是我喝剩下的,一首妥善放着。
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这燕窝有什么问题?
张兽医,求您快帮忙查验一番,若是真因我而起,我……我万死难辞其咎!”
她眼中含泪,情真意切,仿佛真的是一个因无心之失而害了爱宠的、天真无措的少女。
张兽医闻言,正欲伸手去接。
王氏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
她死死地盯着苏溪茗呈上来的那碗燕窝,那哪里是什么补品,分明是一碗催命的毒药!
若是让兽医查了,在父亲和老太太面前揭发出来,她不仅落得个谋害庶女的罪名,
连带着送毒燕窝、害了自己爱宠的愚蠢行径也会成为整个府里的笑柄!
这个哑巴亏,她必须吃下去!
“够了!”王氏猛地起身,挥手将苏溪茗手中的炖盅打翻在地。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白瓷炖盅摔得粉碎,淡红色的燕窝汤汁溅了一地。
王氏指着张兽医,声色俱厉地尖叫道:“没用的东西!
查不出病因,就想把脏水泼到二小姐身上吗?
区区一口燕窝,怎么可能让我的彩云病成这样!
定是你这庸医看错了!给我滚!都给我滚出去!”
她状若疯癫,将屋里所有人都赶了出去,只留下自己和一地的狼藉。
门被重重关上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
王氏站在屋子中央,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不住地颤抖。
她看着地上那滩黏腻的燕窝,又看了看笼中奄奄一息的鹦鹉,胸口剧烈起伏,一口气堵在那里,上不来,也下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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