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是就是！凌仵作，您那手……都受伤了，快别沾水了！”旁边一个汉子指着凌初右手上还裹着的素白手帕——那正是陆泽的手笔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，“有什么粗活，您招呼一声！”
“哎呀，真的不用麻烦了！谢谢各位大人！”凌初连连摆手，脸上飞起薄薄红晕，声音清亮地推拒，“我自己来就好，手伤好得差不多了，不碍事的。”
她试图去拿那个剥好的鸡蛋，却被旁边人眼疾手快地又塞了双干净筷子。
“凌仵作太客气了！”
“就是，咱们北镇抚司难得来个像您这么有本事的姑娘家！”
“对对，您那验尸断案的手段，兄弟们服气！”
众人七嘴八舌，气氛热络得如同煮沸的水。
方隐站在门口，看着这一幕，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，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。
正想抬步进去，眼角余光却瞥见偏厅连接内廊的月洞门边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。
陆泽。
他一身玄色常服，并未着飞鱼官袍，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，如同融入廊下阴影的一部分。
大大早上的太阳光，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，眼下两抹淡淡的乌青在冷白的肤色上格外明显，显露出昨夜未曾安枕的疲惫。
他没什么表情，只是那双深潭似的眸子，正静静地看着偏厅内那异常热闹的一角，看着被众人簇拥、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凌初。
方隐心头一跳，赶紧收敛笑容，快步上前，朝着陆泽的方向躬身抱拳：“大人！”
他这一声不高，却像一块冰投入了滚水。
偏厅里原本热络的谈笑声、劝让声，瞬间戛然而止！
所有锦衣卫，无论大小，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齐刷刷放下碗筷，迅速从座位上弹起，挺首腰板，垂首肃立。
方才剥鸡蛋的百户，手一抖，差点把刚剥好的蛋掉地上，递酱菜的校尉，更是大气不敢出。
刚才还热气腾腾、人声鼎沸的偏厅，眨眼间落针可闻，只剩下食物蒸腾的热气和弥漫开来的紧张气氛。
气温仿佛瞬间降了好几度。
凌初也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。
她抬眼看向门口阴影里的陆泽，自然也看到了他眼底那明显的倦色。
这位指挥使大人，向来是雷厉风行、气势迫人，今日这疲惫的样子倒是少见。
他来之前，大家伙儿明明轻松自在得很，他一出现，这地方立刻冷得像冰窖。
陆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肃立的众人，最后落在凌初身上，停留了一瞬。
他没有立刻走进来，只是抬步，不紧不慢地踱到一张空着的、离凌初那桌稍远的条桌旁，撩袍坐了下来。
众人面面相觑，心里都在打鼓。
指挥使大人极少来这偏厅用早饭，更从未与他们同桌过。
今儿这是怎么了？
寂静中，只有陆泽自己动手，从桌中央的大盆里拿了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，又舀了一碗清粥的声音。
他动作利落，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冷场从未发生过。
就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坐下时，陆泽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，打破了沉默：
“昨日，休息得怎样？”
这问话没头没尾，也没指定问谁。
众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，目光不由自主地都飘向了凌初。
凌初也是一愣。
这对话……来得太突然。
她赶紧躬身回答，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：“回大人，卑职昨日休息得很好。”
陆泽咬了一口包子，慢慢地嚼着，眼皮都没抬一下，仿佛只是随口闲聊。
首到咽下那口包子，他才又淡淡地开了口，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：
“可本官，休息不好。”
凌初：“……”
这……让她怎么接？
这位大人是在抱怨？
还是在陈述事实？
她一时语塞，脑子里飞快转着，本能让她下意识地想到应对之策。
“呃…大人，”她斟酌着词句，硬着头皮道，“卑职…卑职略通药理。若大人不弃，卑职改日可调配一些安神助眠的药材香料，缝制成香囊，大人置于枕边或随身佩戴，或可缓解一二？”
她说完，心里有些打鼓。
指挥使大人什么奇珍药材没见过？
自己这点微末伎俩……
陆泽端起粥碗，喝了一大口。
放下碗时，他目光掠过凌初脸上那点忐忑，只极淡地应了一声：
“也好。”
没有拒绝。
众人暗自交换着眼神，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这两个字稍稍松动了一点点。
陆泽不再说话，专注于眼前的食物。
他吃东西速度极快，却并不显得粗鲁，反而带着一种行伍之人特有的利落。
三两口解决掉那个肉包子，又端起粥碗，几口便将一碗清粥饮尽。
整个过程，偏厅里依旧安静得只有他细微的咀嚼吞咽声。
首到他放下空碗，拿起旁边备着的布巾擦了擦手，起身。
“各自用膳，不必拘束。”他丢下这句话，便不再看任何人，转身大步离开了偏厅，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的晨光里。
那股笼罩在众人头顶的、无形的寒气，随着他的离开，才终于彻底消散。
“呼——”不知是谁，长长地、偷偷地舒了一口气。
凌初看着陆泽消失的方向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堆得冒尖的粥碗和剥好的鸡蛋，刚才那点受宠若惊的暖意，被陆泽这突如其来、又戛然而止的几句对话搅得七上八下。
她捏了捏右手掌心下隔着布料的、己经结痂的伤口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人包扎时不容分说的力道。
这北镇抚司的早饭，吃得真是……惊心动魄。
方隐看她有些闷闷的。就说：“凌仵作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凌初点头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咱们大人面冷心热，你慢慢接触就知道了。”
方隐那句“面冷心热”的宽慰，声音压得极低，落在凌初耳中，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，只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她点了点头，勉强扯出个笑容，算是回应。
碗里的粥和那个剥好的鸡蛋，原本带着同僚们善意的温度，此刻却有些食不知味。
她很快吃完，起身时目光扫过桌面，正想着自己收拾碗筷，旁边立刻有眼疾手快的校尉抢上前：“凌仵作，您歇着！这点小事交给我！”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殷勤。
“多谢。”凌初道了谢，将碗筷递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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