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合上名册，声音低沉而果决：“所见略同。方隠，夜间重点监控佛堂花园，尤其是假山、池塘和那棵合欢树周围，任何风吹草动，即刻来报。凌仵作，你心思缜密，明日天亮，由你以‘亲戚女眷随行丫鬟’的身份，在花园内‘闲逛’，近距离观察，特别是……那棵树下的泥土。”
“是，大人！”凌初和方隠齐声应道。
刘侍郎府邸的后院佛堂，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下的声音。
檀香的气息本该是清心凝神的，此刻却隐隐被一股更沉、更滞、如同陈年污血混着烂泥的腐朽气味纠缠着，丝丝缕缕，无孔不入。
这气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，盘踞在雕梁画栋的佛堂周围，时隐时现，挥之不去。
入夜。
三个人分头行动。
凌初站在佛堂门口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，一寸寸扫过眼前的景象。
佛堂本身规制方正，青砖灰瓦，门窗紧闭，里头供奉的佛像在幽暗的光线下宝相庄严，一览无余，绝无藏匿一个大活人的可能。
她的视线越过佛堂的门槛，投向更深处。
佛堂后身连接着一片精心打理却透着几分诡异匠气的园子。
嶙峋的假山怪石堆叠耸立，形态狰狞，此刻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、扭曲的阴影，如同蛰伏的兽群。
一池不大的死水环绕着水榭，池中几株荷花开得异常妖艳，硕大的花盘在浓绿得发黑的荷叶映衬下，红得近乎滴血。
她微微蹙眉，视线最终胶着在假山与水榭之间那片背阴的地面上，那里似乎……过于潮湿了些？青苔的痕迹也显得格外深重，与周围干燥的石板路形成微妙差异。
陆泽推开房门，看着佛堂内，道：“今夜这气味居然没有。”
凌初前来：“大人，看来还要了解一下这里人的人作息时间。”
陆泽听完，目光沉静，如同深潭映月。他看向凌初，微微颔首，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：“所见略同。气味，湿痕，皆是破绽。佛堂是表象，那假山才是关键。”
他转向方隐，“府中众人，尤其是后院女眷，平日起居行止如何？那佛堂，郭老夫人每日何时前往？”
方隐立刻答道：“管家说，郭老夫人每日卯时初刻必至佛堂诵经半个时辰，风雨无阻。午后申时左右，有时会再去一次，但时间不长。其余时辰，佛堂落锁，除洒扫仆役，旁人不得擅入。后院女眷，若无老夫人召唤，平日也少往佛堂这边走动，尤其……尤其那园子，据说老夫人嫌其布局阴森，不大喜欢，仆役们也少有靠近打扫。”
“阴森？”凌初捕捉到这个字眼，若有所思地望向佛堂后那片被假山阴影笼罩的园子。
在夜晚中，确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。
更深露重，万籁俱寂。
然而，时间一点点流逝，梆子声敲过了西更。
今日出行，他们三人再无其他发现。
每一块石头都严丝合缝，地面踩踏上去并无空响，仿佛所有的诡异都只是他们的错觉。
三人退回偏院小筑，院门在身后轻轻合拢，隔绝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腐气，却带不回丝毫线索。
“毫无头绪。”方隐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，打破了院中的沉寂。
陆泽立于院中老槐树下，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，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他并未理会方隐的沮丧，深邃的目光投向凌初：“凌仵作，依你之见，何种方法能压制住如此强烈的尸腐之气？”
凌初正用帕子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湿泥和苔藓，闻言立刻收敛心神，沉吟道：“回大人，尸腐之气源于脏腑血肉腐败，其味沉滞污浊，穿透力强。若想短暂压制，无外乎几种法子，其一，以气味更浓烈、更纯粹之物覆盖，如大量焚烧上等檀香、沉香，或陈年艾草，其烟气可暂时吸附中和腐气，其二，利用特殊植物根系或水植花卉的吸附净化之效，如根系发达的菖蒲、芦苇，或荷花、睡莲等水生花卉，其生长之地，水质往往被净化，也能吸附部分浊气，其三，便是利用土石本身，尤其是石灰、香灰等物，深埋覆盖，亦能阻隔气味外泄。”
她顿了顿，眉头微蹙：“然而，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，只能压制一时。一旦遇上天象变化，如烈日暴晒蒸腾地气，或暴雨冲刷松动土层，又或大风将表层掩盖物吹散……那深埋地下的腐气，便会如开闸之水，再也压制不住，喷薄而出。这刘府怪味时隐时现，便是此理。”
陆泽的目光，随着凌初的话语，缓缓移向院墙外那灯火早己熄灭、只余一片深沉轮廓的佛堂方向，眸中锐光一闪，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。
“这佛堂之内，”他声音低沉，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晰，“常年燃着上好的檀香，香灰堆积。佛堂之外，水榭池中荷花妖艳，根系深入池底淤泥。假山怪石之下，更有深厚的泥土……你所言的‘镇压之物’，此地岂不是应有尽有？”
凌初心头猛地一跳，瞬间明悟！
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佛堂，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：“大人明鉴！正是如此！所以，尸体——或者说那腐气的源头——必定就在这佛堂周围的院子里！只是……”她环顾西周，秀眉再次蹙起，“我们几乎将每一寸可疑之地都翻查过，假山、池畔、树下……皆无异常。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等一场大雨。”陆泽接口道，语气冰冷，“雨水冲刷，腐气必然冲天而起，源头便无可遁形。”
凌初沉重地点头：“是。但天时难测，且若真等大雨，恐会惊动府中人，打草惊蛇。”
“天时不可待，便只能求人和。”
陆泽的目光转向凌初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，“明日，你设法接近府中仆役，尤其是负责佛堂洒扫、园中花木的下人，旁敲侧击。那六位姨娘消失前后，府中可有异常动静？老夫人、两位夫人，乃至管家，言行举止可有蹊跷？这府邸之内，定有知情者，也定有……那藏匿尸骸、遮掩气味的凶手！”最后几个字，带着金石般的冷硬。
“卑职明白！”凌初肃然领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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