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时雾城落了场细雨，老巷的青石板润得发亮，倒映着“秦记墨坊”的木牌影子。苏晚抱着那盒墨灵刚从墨坊回来——秦老先生说找到本芸香阁的旧账册，账册里夹着姥爷当年写的墨锭订单，让她来取。此刻她蹲在工作室的案前，小心翻开账册，纸页泛黄发脆，却仍能看清姥爷的字迹：“松烟墨二十锭，需掺雾山晨露制，送芸香阁沈氏清禾亲收。”
“‘沈氏清禾’——是你姥姥嫁过来后改的姓。”老书灵的身影在铜鼎口飘着，指尖轻触账册边缘，“你姥爷总说‘清禾是沈家的人，墨锭得她亲手收才放心’。这账册最后几页有撕痕，像是藏了东西。”
苏晚凑近看，账册最后确实缺了三页，纸边留着不规则的撕口，像是被人急着扯走的。她用修复古籍的软毛刷轻扫纸页，刷到倒数第西页时，毛刷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——纸页间夹着根极细的蓝丝线，线尾缠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，是姥姥最爱的花。
“是绣线。”白灵跳上桌，书页蹭过丝线，“跟林月祖母的线灵是同类，这线里有灵气！”
蓝丝线忽然微微颤动，顺着账册往案角的木盒爬去——盒里的墨灵们正蜷在墨锭上打盹，见丝线过来，小墨灵立刻跳起来，用小身子蹭了蹭丝线，像是在认亲。丝线轻轻绕住小墨灵，往工作室的旧书柜钻去，最终停在最底层的一个樟木箱前——那是姥姥当年装灵媒工具的箱子，之前一首没找到钥匙。
“钥匙在账册夹页里。”玄渊忽然开口，他刚从雾山检查结界回来，指尖捏着枚铜制小钥匙，钥匙上刻着半朵茉莉，“刚才在墨坊后院的老槐树下捡的，树洞里卡着个布包，里面就这把钥匙，还有张字条。”
字条是姥姥的笔迹，只写了一行：“芸香阁地窖有秘档，非晚晚亲至不可开。”
苏晚的心猛地一跳。芸香阁当年烧得只剩断壁，她从没想过竟还有地窖。老书灵忽然轻“呀”一声：“我记起来了！书铺后院有个藏墨锭的地窖，入口在柜台下的石板下，当年你姥姥总说‘留着放要紧东西’，原来是藏了秘档！”
玄渊取来油纸伞，三人带着铜鼎和墨灵往老巷深处走。芸香阁旧址如今只剩半面残墙，墙根爬满青藤，柜台早被烧毁，只剩堆焦黑的木柴。玄渊用影子拨开碎木，露出块松动的青石板，石板下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霉味。
“我先下去探探。”玄渊让影子凝成绳，系在残墙上，纵身跳进地窖。片刻后他探出头：“里面干燥，有个木柜，没危险。”
苏晚跟着下去，地窖不大，正中央摆着个樟木柜，柜锁正是茉莉形状，与玄渊捡的钥匙严丝合缝。打开柜门时，一股混合着墨香与纸张的气息涌出来——里面放着三册线装本，封面写着“芸香阁秘档”，还有个蓝布包，包上绣着整朵茉莉，是姥姥的针脚。
她拿起第一册秘档，开篇竟是姥爷写的序：“芸香阁藏雾城灵事三百年，非为秘，乃为记。记灵之善，记人之暖，记人妖本无界，唯心有隔。”往后翻，里面记的全是雾城灵体的故事：有帮绣娘穿针的线灵，有替药铺守夜的草灵，甚至还有渡灵桥的桥灵——“桥灵善哭，每遇孩童落水必托之上岸，哭声似风过桥洞”。
第二册记的是守界人的旧事，其中一页提到了母亲：“清禾女晚晚，三岁能辨灵语，指尖有净灵血，清禾恐其遭忌，藏于雾山，托陈妪照拂。”旁边有姥姥补的注：“晚晚生辰在春，愿她如溪畔春草，虽弱却韧。”
苏晚的指尖抚过“晚晚生辰”西个字，忽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母亲生日，原来她的生辰早被姥姥记在秘档里，藏在地窖三十年。
第三册最薄，却最沉——里面是姥爷画的画，画的全是姥姥：姥姥在芸香阁翻书，阳光落在她发间；姥姥蹲在溪畔喂灵，指尖沾着露水；姥姥抱着年幼的母亲，在灵媒鼎前轻声唤灵。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画，画的是地窖入口，旁边写着：“清禾，秘档藏于此，待晚晚长成立，让她知，芸香阁从来不是书铺，是连人灵的桥。”
蓝布包里是块玉佩，和姥爷留给苏晚的那块成对，刻着“清禾”二字，玉里嵌着片茉莉花瓣，是姥姥的贴身之物。玉佩下压着张字条，是姥爷写给姥姥的最后一封信：“清禾，城西书铺寻到《灵媒要术》补页，归时给你带茉莉糕。若我未归，秘档让晚晚看，让她知，我守的从来不是书铺，是你。”
老书灵的声音带着哭腔：“这是书铺失火那天写的……他没来得及送出去。”
苏晚把玉佩贴在胸口，玉的温凉混着眼泪的温热，忽然懂了姥姥为什么要藏这些——她怕女儿记恨，怕外孙女迷茫，才把所有的暖都藏在地窖里：姥爷的画，守界人的善，灵体的好，还有那句“守的是你”。
玄渊轻轻帮她擦眼泪，影子在窖壁上投出两人的轮廓，像姥爷画里的姥姥和他，像所有藏在时光里的牵挂。“我们把秘档带回去吧。”他轻声说，“让它们见见光。”
出地窖时雨己停，残墙的缝隙里竟钻出株茉莉苗，嫩绿色的芽顶着水珠，像姥姥绣在布包上的花。小墨灵从苏晚袖袋里跳出来，往茉莉苗上撒了点墨锭碎屑——墨香混着花香，飘得很远。
苏晚抱着秘档站在残墙前，忽然觉得芸香阁从未消失。它在姥爷的画里，在姥姥的秘档里，在墨灵的墨香里，在茉莉苗的嫩芽里，更在她心里——这里不是断壁，是桥的起点，是暖的源头。
回去的路上，玄渊忽然说：“明年春天，我们在芸香阁旧址种满茉莉吧。”
苏晚点头，指尖的净灵血不小心蹭到秘档封面，纸页忽然亮了些，姥爷写的“连人灵的桥”几个字泛着淡光，像在应和。她知道，这些秘档会和母亲的杂记、姥姥的灵媒鼎放在一起，让后来的人知道：所谓守护，从来不是藏起暖，是把暖挖出来，种成花，长成桥，让风带着茉莉香，告诉每个走过的人——这里曾有过很暖的人，很暖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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