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雾山落了场冷雨，灵语堂的窗棂上爬满了青藤，是木灵从老椿树上引来的，叶片上滚动的雨珠映着守心灯的光，像撒了把碎银。苏晚在整理芸香阁旧物时，从樟木箱的夹层里翻出个藤编小箱，箱锁是黄铜制的，刻着朵小小的茉莉，钥匙孔里卡着半片干枯的花瓣——是姥姥常用的那把“护灵锁”。
“这箱子是你姥姥的陪嫁。”老书灵的身影在铜鼎口飘着，指尖轻触藤条，“当年她嫁过来时，箱子里装着灵媒鼎的零件、绣灵用的彩线，还有给你母亲做的小衣裳。”
苏晚用姥爷留下的茉莉钥匙开锁，藤箱“咔嗒”一声弹开，一股混合着樟脑与艾草的气息涌出来——里面铺着块靛蓝土布，布上放着三双虎头鞋，鞋帮绣着歪歪扭扭的老虎，针脚里还缠着几根猫毛；另有个布偶，是用碎布拼的小猫，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，脖子上系着根红绳，绳尾拴着片猫爪形的木牌。
“是你母亲小时候的物件。”玄渊拿起虎头鞋，鞋里衬着软棉絮，上面绣着个“安”字，“你姥姥总说‘孩童穿虎头，灵邪不近身’，这鞋里缝了艾草，是防蚊虫的。”
话音刚落，虎头鞋忽然轻轻动了动，鞋尖处飘出缕淡橙的烟，烟里凝出个毛茸茸的小灵体，像只缩成球的小猫，往苏晚脚边蹭——是布偶里的灵体被唤醒了，它藏在碎布里几十年，沾着母亲的气息，竟生了灵。
“是猫灵。”白灵从书架上跳下来，书页拍了拍布偶，“你母亲小时候总抱着这布偶睡觉，说‘小猫会帮我赶噩梦’，它记着这话呢。”
苏晚想起杂记里写“晚晚（母亲）三岁时救过只瘸腿猫，猫死后，她便缠着要绣只布猫，说‘这样小猫就还在’”，原来姥姥真的给母亲绣了布偶，还在木牌上刻了“守”字——是让猫灵守着母亲。
猫灵往布偶的猫爪上跳，又往藤箱底层钻——那里压着张泛黄的字条，是姥姥的笔迹：“晚晚今夜又梦到瘸腿猫，哭着说猫冷。将布偶放在她枕边，系上红绳，告诉她‘小猫灵会守着你，就像你守着它’。”
字迹旁沾着几滴泪痕，晕开了墨色，像姥姥写时落了泪。猫灵用小爪子碰了碰泪痕，忽然往苏晚的袖袋里钻，袖袋里放着母亲留下的银锁，锁上刻着“长命”二字，是姥姥给母亲打的。
“它认得这锁。”苏晚轻声说，指尖着银锁上的花纹，“母亲小时候总把银锁挂在布偶脖子上，说‘这样小猫也能长命’。”
老书灵在铜鼎里叹道：“你姥姥的心细得很。那只瘸腿猫死后，她偷偷把猫埋在芸香阁后院，还在坟上种了株猫薄荷，说‘猫灵喜欢这个’。后来那株薄荷长得极盛，每到夏天就往书铺里飘香，你母亲总说‘是小猫来看我了’。”
玄渊忽然指着藤箱角落：那里有个小布包，包着些干枯的猫薄荷，叶片上还沾着点猫毛，是当年那只瘸腿猫的。猫灵往布包里钻，淡橙的光裹着薄荷，竟让叶片泛起了淡淡的绿意，像重新活了过来。
“它想让薄荷也醒过来。”苏晚把猫薄荷放在窗台上，雨停后的阳光落在叶片上，猫灵往薄荷上吹了口灵气，竟真的抽出了嫩芽，嫩得能掐出水。
这时林月抱着绣绷进来，上面绣着只瘸腿猫，正趴在猫薄荷丛里，是她照着苏晚描述绣的。“我祖母说见过那只猫，”林月笑着说，“说它总蹲在芸香阁的窗台上，你母亲写字时，它就趴在砚台边看，像个小先生。”
猫灵往绣绷上跳，用灵气在猫薄荷旁画了个小圆圈，像母亲小时候画的太阳。林月立刻用金线绣上去，阳光落在金线上，亮得晃眼。
张老汉来送修好的旧鞋时，看见窗台上的猫薄荷，忽然笑道：“这草我认得！当年我给芸香阁修窗，总见个小姑娘（母亲）蹲在后院浇草，说‘小猫爱吃这个’，原来里面藏着灵啊。”
他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木盒，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桃木，刻着只小猫：“这是我婆娘当年给晚晚刻的，说‘桃木能辟邪，让小猫灵更有劲儿’，后来忘了送，一首压在箱底。”
猫灵往桃木上蹭了蹭，淡橙的光与木色相融，竟在桃木上映出母亲的小身影：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猫薄荷前，手里捧着布偶，正往叶片上喷水，瘸腿猫趴在她脚边，尾巴轻轻扫着她的裤脚。
“是记忆光。”玄渊轻声说，“猫灵把它记着的画面映出来了。”
苏晚的眼泪掉在桃木上，猫灵赶紧用小爪子帮她擦，像当年母亲帮瘸腿猫擦雨水。她忽然明白，姥姥藏在藤箱里的不是旧物，是母亲的整个童年——虎头鞋里的暖，布偶里的念，猫薄荷里的情，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“每个生命都该被守着”。
那天傍晚，苏晚把藤箱放在供案旁，猫灵趴在布偶里，红绳缠着母亲的银锁，桃木小猫摆在窗台上，与新生的猫薄荷相映成趣。守心灯的暖光落在它们身上，光里隐约能看见姥姥坐在灯下绣布偶，母亲趴在她膝头，手里攥着瘸腿猫的爪子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
“你看。”玄渊站在她身边，声音很轻，“它们都在呢。”
苏晚点头时，猫灵忽然往她发间跳，像只真正的小猫蹭着她的鬓角。她知道，这猫灵不会再孤单了。就像母亲没说完的话，藏在布偶的红绳里；姥姥没绣完的暖，缠在虎头鞋的针脚里；瘸腿猫没享够的陪伴，长在猫薄荷的嫩芽里，终于在这天，借着灵的气息，重新回到了人间。
夜里灵语堂的灯亮着，猫灵趴在猫薄荷上，发出细弱的呼噜声，像当年那只瘸腿猫守在母亲枕边。苏晚摸着藤箱上的茉莉锁，忽然觉得这箱子从来没锁过——它只是等着被打开，等着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暖，借着灵的手，轻轻落在她掌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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