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山的秋来得早,院角的老桂树刚缀满金黄的花苞,山灵就托风送来了一篮野栗子。苏晚正蹲在石阶上剥栗子壳,指尖被尖刺扎得发红,玄渊坐在廊下翻古籍,忽然抬眼:“别用手剥,让影子来。”
话音刚落,几缕淡黑的影子从他袖间溜出,像灵巧的小蛇缠上栗壳,轻轻一绞就裂开缝隙。苏晚看得笑出声:“你的影子比我手巧多了。”
玄渊合上书,银发垂在肩头:“影子本就该帮人省力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轻叩书页,“对了,白灵说老巷那间废弃茶馆,最近总在夜里亮灯。”
苏晚剥栗子的动作顿住了。那间“听松”茶馆,自影蚀退去后就没人去过,木牌都快被风雨蚀成了灰,怎么会亮灯?
“是……普通的灯吗?”她追问。
“白灵说不是煤油灯,是淡绿色的光,像你用净灵血时玉簪发的光。”玄渊的眼神沉了沉,“而且灯亮时,茶馆周围的影子会往里面缩,像是在怕什么。”
苏晚心里莫名一紧。淡绿色的光、影子退缩——这让她想起母亲日记里提过的“引灵灯”。母亲说守界人有门秘术,能用自身气息点燃引灵灯,召回散落在人间的“孤灵”,让它们有处安身。可母亲己经走了十年,谁会在茶馆里点引灵灯?
“我想去看看。”苏晚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栗壳碎屑。
玄渊跟着起身:“我陪你。”
两人往老巷走时,天刚擦黑。雾城的老巷在暮色里像条浸了水的墨带,墙根的青苔泛着湿冷的光,连风都带着股陈腐的霉味。快到茶馆时,苏晚果然看见窗纸上映着淡绿的光,昏昏沉沉,像濒死的萤火。
“灯是从里屋亮的。”玄渊停在茶馆外的老槐树下,指尖凝出一缕影子探向门板,“里面有人,但没有活人的气息。”
苏晚攥紧怀里的玉簪,推开门缝往里看——里屋的桌上摆着盏青瓷灯,灯芯是淡绿的,正是引灵灯。而灯旁坐着个穿灰布衫的老妇人,背对着门,正用干枯的手指着盏旧瓷碗,碗沿缺了个口,看着有些眼熟。
“是……陈婆婆?”苏晚猛地想起这张背影。她小时候住老巷时,隔壁有个守着瓷碗摊的陈婆婆,总给她糖吃,后来听说陈婆婆在一个雨夜摔进江里,尸首没找到——算来,刚好是母亲走后不久。
老妇人闻声回头,脸皱得像干树皮,眼睛却亮得惊人:“晚晚?真的是你?”
苏晚愣在原地,喉咙发紧:“陈婆婆,您不是……”
“我是走了,可这碗放不下。”陈婆婆举起手里的旧瓷碗,碗底刻着个模糊的“苏”字,“这是你娘当年托我修的碗,她说是你姥姥的陪嫁,碎了三道纹,我还没补好,就掉江里了。”
玄渊在身后轻轻碰了碰苏晚的胳膊,低声道:“是孤灵。她的执念缠在这碗上,引灵灯是她自己的气点燃的。”
苏晚这才反应过来。陈婆婆是带着对母亲的承诺留在人间的孤灵,她守着没补好的瓷碗,在老茶馆里等了十年。
“婆婆,您怎么知道引灵灯的法子?”苏晚蹲到陈婆婆身边,看着那盏淡绿的灯,灯芯的光忽明忽暗,像在发抖。
“是你娘教我的。”陈婆婆用袖口擦了擦碗沿,“她说万一哪天她不在了,我要是记挂着事没了,就点引灵灯等你。她说晚晚心善,肯定会来帮我。”
苏晚的眼泪掉在瓷碗上,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母亲走前,竟连这样的小事都替她安排好了——她知道陈婆婆重诺,怕她成了孤灵还记挂着补碗,特意留了引灵灯的法子。
“我帮您补碗。”苏晚抹掉眼泪,从包里翻出修复古籍用的糨糊和细棉纸,“我娘教过我补瓷的法子,您看着。”
她小心翼翼地把瓷碗碎片拼好,用棉纸蘸着糨糊细细黏合,指尖的净灵血不小心蹭到碗沿,淡绿的光忽然亮了些,陈婆婆的身影也清晰了几分。
“真好,比我年轻时补得还细致。”陈婆婆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里落着光,“其实我不光记挂着碗,还记挂着你娘。她走前那天来找我,说让我照看你,别让守界人的人找到你。”
苏晚的动作顿住了:“守界人的人?我娘怕他们找到我?”
“嗯。”陈婆婆点头,声音低了些,“她说林伯虽然后悔了,可守界人里还有老顽固,觉得你娘‘通妖’是罪,怕你继承她的血脉,也走上这条路。她还说……她藏了样东西在茶馆梁上,让你长大了再取。”
玄渊忽然抬头看向房梁。梁上积着厚厚的灰,中间位置有块木板松了缝,隐约能看见里面藏着个布包。他抬手让影子卷过房梁,布包轻轻落在桌上——是个深蓝色的粗布包,上面绣着半朵缠枝莲,是母亲的针脚。
苏晚解开布包,里面竟是本线装册子,封面上写着“守界杂记”,还有几张泛黄的药方。册子第一页是母亲的字迹:“晚晚若见此记,当知守界非唯除妖,更要辨心。此记录三十年妖事,皆为善恶之证。”
她往后翻,里面记着各种妖的故事:有偷米喂流浪猫的鼠妖,被守界人打伤后躲在茶馆梁上;有化形为老妇的树灵,守着一片荒坟不让人盗掘;甚至还有玄渊——“影君玄渊,虽冷硬,却在冬夜以影覆冻僵的弃婴,三日未离”。
每张纸后都贴着片干枯的花叶,是母亲见过那些妖后留下的标记。苏晚翻到最后一页,夹着张药方,写着“解锁影咒方:净灵血三钱,雾山晨露七滴,影妖心头血一滴,需在月圆夜调和”。
她猛地抬头看向玄渊,他也正看着药方,眼底的墨色翻涌——母亲早就知道他的诅咒,甚至替他寻好了解药。
“你娘是好人啊。”陈婆婆轻轻拍了拍苏晚的手背,身影忽然淡了些,引灵灯的光也弱了,“碗补好了,东西也给你了,我该走了。”
苏晚赶紧抓住她的手,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雾气:“婆婆,您要去哪?”
“去江里找我家老头子。”陈婆婆笑起来,眉眼舒展,“他当年说等我补完最后只碗,就带我校江对岸看桃花。现在碗补好了,该去找他了。”
淡绿的灯光彻底熄灭时,陈婆婆的身影化作点点微光,飘出窗外,往江边去了。苏晚捧着那本杂记,指尖发颤——母亲藏在梁上的,哪里是册子和药方,是给她的底气,是让她敢首面“守界人”身份的勇气。
玄渊走到她身边,指尖轻触她的发顶:“你娘……早就为你铺好路了。”
苏晚抬头看他,眼眶发红:“那药方……”
“不急。”玄渊摇头,眼底有温柔,“诅咒解不解,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你现在愿意认自己是守界人了。”
他拿起那本杂记,指尖拂过母亲写的“辨心”二字:“明天我陪你去守界人老宅看看吧。林墨说那里还留着你娘的旧物,或许有更多关于‘辨心’的故事。”
苏晚点头,把杂记抱在胸口。窗外的月光照进来,落在布包上的缠枝莲上,像母亲的手轻轻覆着她的手背。
老巷的风里,仿佛还留着陈婆婆的笑声,和母亲当年教她补碗时的低语。苏晚忽然明白,那些藏在旧痕里的爱与惦念,从来都没消失,只是换了种方式,在雾起时,悄悄护着她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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